京郊,国家天文台。
岁末的寒潮,将这片远离城市喧嚣的山野冻成了一块巨大的水晶。夜空澄澈得近乎不真实,没有一丝云翳,只有深邃如墨的蓝黑底色,其上,亿万星辰争先恐后地闪耀,仿佛刚刚被一场宇宙级的寒流擦洗过,亮得惊人,也冷得彻骨。空气凛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晰的白色轨迹,瞬间在睫毛、眉毛和围巾边缘凝结成细小的白霜。脚下的草坪,厚厚的白霜覆盖了枯草,踩上去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巨大的射电望远镜,那银白色的“巨锅”,此刻正沉默而庄严地仰向苍穹,它那冰冷的曲面,仿佛真的盛满了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流淌的星河。银河,这条由无数恒星尘埃汇聚的光之河流,横贯天际,壮丽得令人屏息。星光洒落,给霜冻的草坪、银白的巨锅、以及伫立其间的人影,都镀上了一层清冷而神圣的微光。
李玄策裹着厚厚的深色羽绒服,站在草坪中央,仰望着这片他无数次凝望,却总能带来新震撼的星空。寒气穿透衣物,但他似乎浑然不觉。他的妻子方清墨站在他身侧,同样裹得严实,露出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呼出的白气在星光下氤氲。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前方蹦跳的少年身上——他们的儿子,李天枢。
李天枢才十八岁,却已显露出远超年龄的沉静与敏锐。他裹得像个小熊,手里却稳稳握着一支绿色的激光笔,小小的光点此刻正精准地指向夜空中那个最耀眼的星座——猎户座。光点在“猎人”腰带那三颗排成一线的亮星附近跳跃着,最终定在腰带下方那颗泛着橙红色光芒的亮星上。
“爸!妈!爷爷!快看!”李天枢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有穿透力,也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参宿四!我们的新家,就在它旁边的那片星云里!我‘看’到了!那里有蓝绿色的光,像春天刚发芽的草地,有温暖的风,绕着发光的山旋转……” 他描述着脑海中那些超越视觉的画面,那是他独特“预知”能力带来的景象,带着梦幻般的诗意。
李长庚,李玄策的父亲,这位曾漂泊异乡多年的首席科学家,此刻穿着考究的羊毛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他闻言,深邃的目光顺着孙子的激光点望去,凝视着那颗名为参宿四的恒星,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没有立刻回应孙子,而是熟练地操作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了一张极其古老、已经泛黄甚至边缘破损的图纸扫描件。图纸上,是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河道标记,显然是一份水文图。他将屏幕转向儿子和孙子,手指点向图纸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空白处。
“天枢,你看这里,”李长庚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这是你太爷爷,也就是我的父亲,在1938年冬天,在河南治理黄河泛滥时,随手画在汛情报告图角落里的涂鸦。”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平板屏幕上。在那个被水文数据包围的角落里,几颗用粗铅笔勾勒的星星,歪歪扭扭地连在一起,赫然组成了一个极其简陋、却特征鲜明的图案——正是猎户座!尤其腰带三星和下方的参宿四位置,清晰可辨。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铅笔字:“天冷星亮,念家安。”
“1938年……”李玄策喃喃道,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那个烽火连天、黄河肆虐、祖父在严寒中一边与洪水搏斗,一边在图纸角落描绘星空、寄托思念的冬夜,瞬间跨越时空,变得无比鲜活。祖辈的坚韧与对星空的凝望,如同一道无形的桥梁,连接起了1938年的黄河岸边、1983年父亲失踪的沉船现场、1991年他守岁的码头、以及此刻2021年的星空之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冰冷的胸腔里涌动,驱散了刺骨的寒意。李玄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羽绒服内侧的口袋。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沉甸甸、带着熟悉棱角的金属物体——那盏陪伴他走过无数风雨、无数次在危急关头照亮前路的旧防汛马灯。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它掏了出来。黄铜灯身早已布满斑驳的岁月痕迹,玻璃灯罩也有些许磨损,却擦拭得干干净净。在周围清冷的星光下,这盏老旧的马灯显得如此平凡,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爸,您这是……”方清墨有些不解,轻声问道。李天枢和李长庚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玄策没有回答,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他摸索着找到开关,“咔哒”一声轻响。
“噗——”
一点橘黄色的、温暖而微弱的光晕,瞬间从马灯的玻璃罩内亮了起来!这光芒如此柔和,如此温暖,在浩瀚清冷的星光背景下,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却又固执地散发着属于人间的、实实在在的暖意。
就在这团小小的、温暖的橘黄色光晕亮起的刹那,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灯光透过磨砂的玻璃灯罩,向外投射出朦胧的光影。这光影并非均匀扩散,而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覆盖着厚厚白霜的草坪上,清晰地投射出三个重叠在一起、由暖光勾勒的身影轮廓!
最内层,是一个略显佝偻、穿着旧式棉袄的身影轮廓,身形模糊却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那是1938年黄河岸边,在图纸上描绘星空的太爷爷(李玄策的祖父)的身影吗?
中间一层,是一个挺拔、穿着工装的身影,轮廓清晰,带着青年人的朝气与笃定——那是1991年集装箱码头守岁的青年李玄策!
最外层,也是此刻最清晰的,正是现在手持马灯、仰望星空的李玄策本人!
三代人的身影,被这一盏小小马灯的温暖光晕奇妙地重叠在一起,投射在霜雪覆盖的大地上,仿佛时光在此刻折叠、交汇。光晕微微摇曳,人影也随之晃动,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真实感。一股深沉而磅礴的血脉传承与精神力量,在这光影重叠中无声地流淌、激荡。
方清墨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瞬间盈满了感动的泪水。李天枢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星空,完全被这神奇的光影吸引。李长庚凝视着地上那三个重叠的身影,嘴唇微微翕动,眼神中充满了对时光和血脉的敬畏与追忆。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心跳与光影摇曳的时刻,李长庚手中的平板电脑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这神圣的宁静。
李长庚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出一个加急传输完成的标记,标题赫然是:“祝融号火星车 - 极地实时传回 - 极光爆发!”
他立刻点开。一张经过初步处理的照片瞬间铺满了屏幕。
照片的背景是火星特有的、荒凉而壮美的红褐色地貌。然而,占据画面主体的,是横亘在火星深紫色天幕之上的一道无比绚烂、无比壮丽的光带!它不像地球极光那样以绿色为主,而是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融合了炽热岩浆与冰冷星尘的瑰丽色彩——赤红、橙黄、幽蓝、亮紫……如同无数条流动的、燃烧的、冻结的彩绸在夜空中狂舞!光带的形态舒展、飘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韵,在荒芜的火星大地上空,勾勒出一幅震撼灵魂的图景。
“天啊……”方清墨凑近屏幕,作为材料学家,她瞬间被这宇宙级的光影杰作所震撼,“这……这像不像……像不像传说中的……”
“凤翔九天!”李天枢脱口而出,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激动和笃定,“爷爷!爸!妈!你们看!像不像一只巨大无比、燃烧着七彩火焰的凤凰,正在火星的天空展翅飞翔?!”
经他这么一说,那瑰丽变幻的极光形态,那舒展昂扬的气势,那燃烧般的光彩,真的宛如一只浴火重生的神鸟凤凰,在异星的天穹之上,向着无尽的宇宙,发出无声而壮丽的宣告!
李玄策的目光从地上那三代重叠的光影,缓缓移向平板屏幕上那“凤翔九天”般的火星极光。手中的马灯,那温暖的橘黄色光晕似乎与遥远火星上那燃烧的七彩极光产生了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应——一盏灯,一颗星;人间微火,宇宙华章。
他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震动。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掏马灯时,不经意间带出了一张小小的、硬硬的卡片。它无声地滑落在脚下厚厚的、反射着星光与马灯光晕的白霜之上。
那是一张1991年的码头工作证。塑封已经有些发黄卷边,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蓝色工装、面容青涩、眼神明亮而略带迷茫的青年——正是三十年前的他。
此刻,这张旧工作证静静地躺在霜地上,照片中的青年仰望着。而在它旁边,是李玄策穿着厚实冬靴的脚。他低头俯视的目光,恰好透过马灯朦胧的光晕,落在照片上。照片中青年的身影,与此刻他投射在霜地上的、与祖辈父辈重叠的成熟身影,在冰冷的地面与温暖的光晕中,形成了又一次无声的重合。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1938的治黄星图,1991的码头青年,2021的火星凤凰,祖辈的坚韧,父辈的回归,儿女的成长,人间的灯火,宇宙的星光……所有的时间线,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京郊寒夜的星空下、霜地上、光影中,汇聚、碰撞、交融。
李玄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深邃无垠的星空,投向猎户座,投向参宿四,投向那片儿子预言中“蓝绿色”的新家园。他手中的马灯,那一点温暖而执着的橘黄光芒,在浩瀚星海的背景下,渺小却永不熄灭。它映照着霜地上那张旧工作证,也映照着平板屏幕上那只展翅的火星凤凰。
“我们的家……”李玄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坚定,在零下十五度的寒夜里,如同暖流般注入每个人的心底,“从来就不止在地球上。”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打着旋儿掠过草坪,卷起几片枯叶和细微的霜尘。马灯温暖的光晕在这股气流中轻轻摇曳。那跳跃的光影透过磨砂玻璃灯罩,在灯罩内壁上投下了一片奇异的光斑图案。
李天枢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灯罩内部,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那由内部光线折射在玻璃内壁上形成的光斑,其排列组合的抽象线条,竟与他数月前在父亲办公室偶然瞥见的一份绝密光子芯片设计图上的核心电路纹路……惊人地相似!这个发现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他,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出声,只是将目光更深地投向父亲,投向星空,眼中闪烁着超越年龄的了悟光芒。这盏历经沧桑的防汛马灯,似乎不仅仅照亮了人间的前路,也在无意中,映照出了通往星辰大海的某种密码。
喜欢金兰厌胜劫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金兰厌胜劫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