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被捅了个窟窿,浑浊的雨水倾盆而下,砸在豫东平原早已不堪重负的土地上。四野茫茫,分不清哪是路,哪是田。浑浊的黄褐色积水没过了膝盖,黏腻冰凉,裹挟着倒伏的麦秆、破碎的农具、甚至几只挣扎的家禽尸体,打着旋儿向前涌动。空气里弥漫着土腥、沤烂的秸秆和绝望的气息。远处,几间土坯房的屋顶在洪水中只露出歪斜的屋脊,像溺毙巨兽的脊背。
李念墨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雨水顺着她苍白脸颊上的发丝不断淌下,薄薄的雨衣紧贴着身体。她望着眼前这片被蹂躏的麦海,那些曾经饱满、骄傲地指向天空的金色麦穗,如今大半泡在浑浊的水里,无力地漂浮着,沾满泥浆,如同溺亡者伸向天空求救的手。她的心,也像这片被淹没的田野,沉重得透不过气。父亲李玄策此刻正在联合国总部主持一场关乎全球气候危机的紧急会议,家族的责任,救灾的急迫,沉甸甸地压在她年轻的肩头。
“墨丫头,看这架势,老天爷是铁了心要收走俺们这点口粮啊!”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豫东口音。是老支书赵满囤,他披着件破旧的塑料布,拄着一根当拐棍的粗树枝,浑浊的老眼望着被洪水吞噬的田地,嘴唇哆嗦着,“俺活七十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这么凶的水…”
李念墨深吸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冷气,冰凉的雨水似乎让她更加清醒。她没有回头,声音却异常坚定:“赵伯,收不了!天要收,我们偏要留!”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起双手。手腕上,那串看似古朴、由九枚小巧青铜环扣成的链饰骤然间光芒大盛!每一枚环扣都嗡鸣着脱离手腕,悬浮于空,环心处雕刻的饕餮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张开无形的巨口。她双手十指如拨动无形的琴弦,快速而精准地结印、点划。九枚青铜环应声而动,呼啸着激射向暴雨倾盆的天空,瞬间分散开来,按照一种玄奥的阵势,悬停在麦田上方数十米的高空。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震鸣盖过了哗哗的雨声,仿佛远古巨兽的低吼。九枚青铜镜(此时已完全展开,不再是环状)镜面朝下,镜背的饕餮纹路疯狂旋转,散发出幽暗深邃的光芒,形成一个覆盖整片受灾麦田的巨大无形力场。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直直砸向麦田、力道万钧的暴雨,在接近这力场边缘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韧至极的墙壁,被瞬间改变了轨迹,化作无数细密的水珠,沿着力场的边缘温柔地滑落,汇入周围奔流的洪水之中。力场之内,雨势骤减,如同被一只巨大的、看不见的手掌撑起了一把伞。
“老天爷…老天爷开眼啦?”赵满囤张大了嘴,手里的树枝都忘了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
就在这时,“喀嚓嚓——!”一道惨白的、如同要将天地劈开的巨大闪电撕裂了墨黑的云层,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这道狂暴的闪电,不偏不倚,直直劈向悬浮在阵眼位置的那枚最大的青铜镜!
“念墨姐!”一个清越的少年声音带着急促在下方响起。是李天枢。他不知何时已涉水走到麦田边缘,浑身湿透,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中却站得笔直如松。他仰头看着那道撕裂苍穹的闪电,瞳孔深处似乎有星河流转,带着一丝了然。
李念墨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近乎于无的弧度,双手结印的动作稳如磐石,口中轻叱:“来得好!”
那道毁天灭地的闪电,带着刺目的白光和毁灭性的能量,狠狠撞在青铜镜的镜面上!没有想象中的爆炸与破碎。镜背那狰狞的饕餮巨口纹路骤然亮起,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将那粗壮的、蕴含着恐怖能量的电蛇猛地“吸”了进去!青铜镜剧烈震颤,发出高亢尖锐的嗡鸣,镜体瞬间变得通体炽白,仿佛被烧红的烙铁!镜背的饕餮纹路更是亮得刺眼,纹路深处,仿佛有电浆在奔流涌动!
“滋啦——!”仅仅一瞬之后,一道明显纤细了数倍、却更加凝练、颜色呈现出诡异幽蓝色的电弧,从青铜镜的饕餮纹路中心激射而出!它没有射向天空,而是精准无比地劈在李天枢早已放置在田埂高地上的一排特制蓄电池组上!
幽蓝的电弧没入蓄电池组,指示灯瞬间由绿变红,数值疯狂飙升!
“吸…吸雷公电母的力哩?!”赵满囤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指向天空,声音都变了调,“那…那镜子里头,龙王爷举着避雷针咧!” 浑浊的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激动的泪水。旁边几个同样躲避在土坡上的村民,更是惊得合不拢嘴,纷纷揉着眼睛,以为自己被雨淋花了眼。
李天枢没有理会头顶的雷霆交锋,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水下。积水浑浊,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悬停的青铜镜阵列的微光。他涉水走到一片积水较深、水流也相对平缓的区域,弯腰从随身防水的帆布包里,取出几块黑沉沉的、刻满繁复而古老纹路的河洛石。这些石头入手冰凉沉重,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微弱的能量光泽。
他赤着脚,踩在冰冷黏滑的泥水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时而蹲下,仔细感知脚下水流的缓急、泥土的松软;时而闭目凝神,指尖轻轻拂过浑浊的水面,仿佛在聆听大地的脉动。然后,他果断地将一块块河洛石,按照某种蕴含天地至理、却又难以言喻的方位,深深嵌入脚下的泥泞之中。石头沉入水底,刻满符文的表面立刻吸附起一层细密的泥沙,但那纹路深处流转的微光却穿透了浑浊,变得更加清晰。
“天枢,西南角,水位还在涨,流速加快!”李念墨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维持青铜镜阵列消耗巨大。
李天枢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他走到西南角,将最后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石龟形状的阵眼石,稳稳地安置在预定位置。当石龟的底座沉入泥水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所有嵌入水底的河洛石,其表面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并非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淡蓝色光晕。这些光晕从每一块石头上升起,迅速在水下蔓延、交织,仿佛有生命的脉络在生长!浑浊的积水中,一幅巨大、清晰、散发着微光的立体全息图像骤然浮现!
这图像无比复杂,又无比直观。它清晰地勾勒出这片土地下方,被洪水掩盖、被淤泥堵塞的、原本属于这个村庄的地下排水管网系统!哪里是主管道,哪里是分支,哪里被倒伏的树木和房屋废墟完全堵塞,哪里出现了严重的塌陷…在这淡蓝色的光影地图上,一目了然!更令人惊异的是,地图上还用不同颜色的光点标注出水流的速度、方向和压力,甚至预测着下一步可能的淤塞点!
“神…神仙显灵啦?”一个年轻点的村民指着水里清晰的光图,声音都劈了叉。
李天枢的目光,却紧紧锁定了阵眼处那只石龟。石龟的龟甲上,天然形成的裂纹此刻正随着光图的脉动,缓缓地改变着形态、走向,如同活物的血管在搏动。而龟甲裂纹变化的轨迹,竟然与李念墨那边实时传输过来的、悬浮在青铜镜阵列上方的一幅缩小版卫星云图上的关键气旋路径,完全重合!
“找到了,”李天枢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力量,“主泄洪道被刘老栓家冲垮的院墙堵死了八成,西边张寡妇家地窖塌陷,成了个蓄水池。排水压力全压在东南角老河道上,那里快撑不住了。” 他手指精准地点向光图中两处最刺眼的红色堵塞点。
“二牛!带人,拿家伙!跟我去扒刘老栓家的墙!柱子,带人去张寡妇家地窖那边,想法子疏通!”赵满囤瞬间看懂了那光图指示,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惊人的光采,多年基层干部的决断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挥舞着树枝,嘶哑着嗓子吼起来,“快!照神仙…照这图指的地方干!老天爷开眼给咱指路了!”
村民们如梦初醒,爆发出巨大的热情和希望,纷纷抄起铁锹、木杠,跟着指派的领头人,嗷嗷叫着冲进雨幕,扑向光图指示的堵塞点。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旁边传来。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光着脚丫在及膝深的水洼里疯跑,追逐着一顶被狂风卷走的破草帽。那草帽打着旋儿,被一股湍急的水流裹挟着,猛地冲向路边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黑黢黢的下水道入口!
“我的帽子!我的帽子!”男孩哭喊着追过去。
眼看草帽就要被吸进那狭窄的入口,突然,“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械咬合声响起。那顶破草帽的帽檐,不偏不倚,正正地卡在了下水道入口处几根扭曲变形的钢筋栅栏之间!
几乎就在草帽卡死的瞬间,那个原本死寂的、不断向内吞吸污水的下水道口内部,猛地传出一阵低沉的、如同引擎启动般的嗡鸣!紧接着,入口处浑浊的水流骤然加速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产生强大的吸力,将入口附近堆积的枯枝败叶、塑料袋等杂物猛地吸了进去!几秒钟后,一股明显清澈了许多的水流,开始从这个入口汩汩涌出!卡在入口的草帽被水流冲得簌簌抖动,却牢牢地卡在那里,像一枚开启机关的钥匙。男孩惊得忘了哭,呆呆地看着那顶自己追不上的帽子,此刻竟成了“功臣”。
更奇妙的景象出现在村头临时搭建的救灾指挥棚里。那里堆放着村民们抢收回来、还未来得及完全脱粒的湿漉漉的麦捆。几个农妇正用麦秆飞快地编织着巨大的储粮囤,用于暂时储存为数不多的干燥麦粒。棚子一角,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在滋滋啦啦的杂音中,艰难地播放着天气预报和救灾信息。
棚外风雨如晦,棚内气氛凝重。一个负责登记物资的年轻村干部,看着手中寥寥几页的清单,眉头拧成了疙瘩:“赵伯,上头支援的物资还没到,咱们村自己这点粮食,还有乡亲们凑出来的…顶多撑三天…”
赵满囤刚带人疏通了一处堵塞,浑身泥水地冲进来,听到这话,心又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埋头编织麦囤的老妇人突然“咦”了一声。她粗糙的手指抚过刚编好的一截囤壁内壁,那里,原本金黄的麦秆纹理之间,不知何时竟浮现出点点细密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幽绿色光点!光点迅速流动、组合,在她手下的囤壁上,清晰地显现出一行行工整的表格和数据!
“满囤叔!快…快看这!”老妇人声音颤抖地喊道。
赵满囤和年轻村干部急忙凑过去。只见那麦秆编织的囤壁上,赫然显示着:
```
【国际救灾物资动态】
批次:cN-0725 | 物资:即食面\/帐篷\/净水片 | 位置:郑州东站中转 | 预计抵达:8月20日 14:00
批次:FR-0810 | 物资:医疗包\/发电机 | 位置:新郑国际机场清关中 | 预计抵达:8月21日 09:00
批次:RU-0815 | 物资:柴油\/保暖毛毯 | 位置:满洲里口岸 | 预计抵达:8月23日...
```
数据还在实时刷新!
“这…这麦秆囤…成精了?”年轻村干部目瞪口呆,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
赵满囤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不是成精!是…是念墨和天枢他们的…那个啥…黑科技!老天爷派救兵了!有数了!乡亲们有盼头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棚外的风雨依旧肆虐,但棚内压抑绝望的气氛,却被这麦囤壁上神奇显现的“国际救灾物资动态”驱散了大半。妇女们编织的速度更快了,仿佛手中的麦秆也感受到了这份希望,变得格外柔韧有力。
村口,几个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孩子挤在一处还没完全倒塌的屋檐下避雨。巨大的恐惧和寒冷让他们瑟瑟发抖。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看着外面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抽抽噎噎地唱起了奶奶哄她时唱的歌谣,声音细弱而颤抖:
“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
“龟吹箫…鳖打鼓…水鸡扛轿目凸凸…”
稚嫩的童音在风雨中飘摇,断断续续。
正全力维持着青铜镜阵列、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的李念墨,敏锐的感知力瞬间捕捉到了这微弱歌声中蕴含的特殊频率。她眸光一闪,双手结印的动作陡然一变,十指如莲花绽放,一道无形的精神指令顺着青铜镜阵列散发的力场波纹,精准地导向村口!
那小女孩的歌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托起、放大,虽然依旧童稚,却奇异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纯净的韵律,回荡在村子上空。
歌声所及之处,天空中那些翻滚咆哮、不断碰撞摩擦、积聚着狂暴电荷的墨黑雷暴云团,仿佛被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抚过。云层内部激烈的电荷涌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缓下来!云层边缘那令人心悸的、不断闪烁的惨白电光,也迅速变得稀疏、微弱,直至消失!虽然大雨依旧滂沱,但那种天崩地裂、雷霆万钧的毁灭性压迫感,却随着这稚嫩的童谣声,悄然消散了。
李天枢站在水中,脚下是流淌着淡蓝光路的河洛石阵,阵眼石龟的背甲裂纹与天上的云图光影交织。他抬头望了望明显“温顺”了许多的天空,又侧耳倾听着风中那纯净的童谣,冰冷的雨水顺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他伸出手,轻轻接住几滴从青铜镜力场边缘滑落的雨水,掌心传来微弱的麻意,那是被转化吸收后残余的雷电能量。
“哥,”李念墨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力竭后的沙哑,却充满了欣慰,“‘龙王’的脾气,被童谣安抚了。数据浪…暂时平了。”
李天枢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那些在泥水中奋力疏通、在麦秆囤壁前惊喜交加、在童谣声中渐渐安定下来的村民身影。他蹲下身,指尖拂过水面下那块温润的河洛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古老智慧与脚下这片饱受创伤却依然顽强的大地传来的微弱搏动。
“麦穗里的黑科技…”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咀嚼着这个充满矛盾却又无比贴切的词语。风雨依旧未歇,洪水依旧围困,但在这片被古老智慧与现代科技共同守护的麦田里,一种坚韧的、充满泥土气息的希望,如同浸泡在洪水中的麦粒,顽强地吸饱了水分,正悄然孕育着冲破泥泞的力量。远处,赵满囤嘶哑的指挥声和村民们充满干劲的号子声,穿透雨幕,成了这片土地上最真实、最动人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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