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的余波还在空中震荡。
林帆收回望向龙皇虚影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敖莹。她的呼吸微弱但平稳，龙鳞上的裂痕被一层薄薄的金光包裹着，不再恶化。他将敖莹轻轻交到月痕长老手中。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
苏妲抹去嘴角的血，瞳潼撑起身子，两位狐族大师点头。没有人说话。龙皇虚影镇压全场的时间不会太长，玄骨妖尊虽然受制，但那双魔火跳动的眼眶始终盯着他们。每一息都是抢出来的。
六道身影冲向祭坛核心。
血池就在三百丈外，那块源核碎片在污血中沉浮，表面的微光几乎要熄灭。三百丈，在平时不过瞬息即至。但现在，祭坛周围的空间被魔阵扭曲，地面上刻满的符文像活过来的蜈蚣，在石缝间蠕动。
他们冲出不到五十丈，眼前的景象变了。
不是空间转移，是感知被篡改。
祭坛的地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沼泽。沼泽里冒出的不是气泡，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那些人脸张开嘴，没有声音传出，但林帆的神魂里直接响起嘶吼。有妖族的哀嚎，有人族的诅咒，有他从未听过语言的尖啸。声音叠加在一起，像无数根针扎进识海。
“心魔幻瘴。”苏妲的声音在神魂链接里响起，很稳，“玄骨用被献祭者的残魂，混合魔界负面情绪，炼成的幻术领域。它不直接杀伤肉身，只攻击神魂。看破是第一步，走出去是第二步。”
林帆停下脚步。他眼中的金芒流转，先天之眼运转到极致。黑色的沼泽在他视野里淡去一层，露出下方真实的祭坛地面，但地面上的符文此刻正喷射出淡淡的黑烟。那些黑烟就是幻瘴的实体。可即便看破了，沼泽的影像依然顽固地覆盖在真实之上，人脸还在嘶吼。
“给我三息。”苏妲说。
她向前一步，站在队伍最前方。闭眼，深吸气，再睁开时，瞳孔深处有银色的光晕一圈圈荡开。她双手在胸前结印，十指翻飞，快得留下残影。每一个印诀成型，她眉心那枚狐形印记就亮一分。
她身后，空气开始扭曲。
不是魔气那种污浊的扭曲，是清澈的、像水波荡漾的扭曲。银色的光点从虚空中渗出，汇聚，勾勒。先是一道修长的轮廓，然后是蓬松的尾部，一条，两条……最终，九条巨大的狐尾虚影在她身后展开，每条狐尾的尖端都燃烧着一簇银色的火焰。
九尾天狐虚影，现。
苏妲的脸色白了一分。维持这道虚影消耗的不是灵力，是她的幻术本源。她没有停，双手印诀一变，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在自己眉心。
“《幻灵天书》，照虚篇。”
她轻声念诵，声音通过神魂传递到每个人耳中。随着话音，她身后的九尾天狐虚影抬起了头。那双完全由银光构成的眸子，看向前方的黑色沼泽。
目光所及，沼泽开始沸腾。
不是真实的沸腾，是幻象被更高级的幻术力量干涉、扰动的表现。那些人脸嘶吼得更疯狂了，但它们发出的声音开始变形，时而拉长，时而断续，像损坏的留声机。沼泽的边缘，出现了一丝裂缝。
苏妲嘴角渗出血。鲜红的血线顺着下颌滑落，滴在祭坛的黑石上，发出“嗤”的轻响，被魔气蒸发。她没擦，双手印诀再变。
“破妄。”
九尾天狐虚影的九条尾巴同时竖起，尾尖的银色火焰脱离，在空中汇聚成一团头颅大小的银火。那银火无声燃烧，内部有无数细密的符文流转，正是《幻灵天书》的核心真意。
苏妲抬手，食指指向那团银火，然后缓缓向前划出。
银火动了。
它向前飘去，速度不快，但所过之处，黑色沼泽像被烧穿的布帛。沼泽下真实的祭坛地面露了出来，那些喷吐黑烟的符文一接触到银火的光芒，就像遇到克星，黑烟缩回符文内，符文本身的光泽黯淡下去。人脸嘶吼声减弱，消散。
一条宽约三尺、笔直通向祭坛核心的小路，被银火硬生生烧了出来。小路两侧，黑色的沼泽幻象依然存在，人脸在其中翻滚，但它们无法越过小路两侧那层淡淡的银色光晕。
“走。”苏妲说，声音有些发虚，“银火能维持三十息。跟紧，不要踏出光晕范围。”
林帆第一个踏上了小路。脚踩在真实的黑石地面上，触感坚硬冰冷。小路两侧，那些扭曲的人脸几乎贴到光晕上，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他们。但银火的光芒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墙。
瞳潼扶着一位狐族大师跟上，月痕长老抱着敖莹在中间，苏妲走在最后。她每走一步，脸色就白一分。维持九尾天狐虚影，操控银火开辟前路，同时抵抗幻瘴无时无刻的神魂侵蚀，她的消耗是惊人的。
走了十丈，苏妲咳了一声，又一口血涌出，她用手背抹去。
二十丈，她的脚步开始发飘，身后的九尾天狐虚影微微晃动，尾部的轮廓有些模糊。
“苏姑娘。”月痕长老回头，眼中有关切。
“没事。”苏妲摇头，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银火。银火又烧穿了十丈的幻瘴，但火光的范围缩小了一圈。
林帆走在最前，先天之眼一直开着。他看到的比其他人更多。苏妲开辟的这条小路，本质上是她用自身纯净的幻术本源，在污浊的幻瘴中强行“覆盖”出了一片真实区域。就像在白纸上用墨笔画画，她是在黑纸上用银粉划出一道线。银粉会被周围的墨色侵染、消耗，所以小路在缓慢变窄，银火在变小。
而幻瘴本身，并非静止。那些符文在调整，黑烟喷射的角度在变化，人脸嘶吼的频率在试图与苏妲的幻术波动共振，想要同化或干扰她。苏妲在用自己的幻术本源，与整个祭坛积蓄了不知多少生灵残魂的幻瘴对耗。
“还有多远？”林帆在神魂链接里问。
“一百五十丈。”瞳潼的声音响起，她额头的竖瞳睁着，银光闪烁，在测算空间距离，“但幻瘴的浓度在增加。核心区域，符文更密。”
像是在印证她的话，前方的幻象忽然变了。
黑色沼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战场。正是此刻祖殿外围的真实战场景象。火焰巨人炎烬在撞击魔阵壁垒，云鲸喷洒净化光瀑，月影灵狐在阴影中刺杀。画面清晰得可怕，甚至连一名炎蹄兽战士被骨矛贯穿胸膛、血洒长空的细节都分毫毕现。惨烈的厮杀声、爆炸声、哀嚎声扑面而来。
但这景象是扭曲的。画面中的联军战士，脸上都带着绝望和疯狂，而魔军则势不可挡。更深处，画面一闪，出现了林帆熟悉的景象——青阳镇的小院，父亲林战浑身是血倒在门口；玄天宗的山门，师父云霄子被黑袍修士围攻，剑断人亡；苏妲的狐族村落，被魔火吞噬，族人化作焦尸……
心魔幻瘴，开始挖掘每个人记忆深处最恐惧的画面，并加以扭曲、放大。
瞳潼闷哼一声，小脸煞白，她看到了自己族中长辈在一次空间实验失败中被乱流撕碎的画面。两位狐族大师身体一僵，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月痕长老抱紧敖莹，呼吸急促。
林帆的瞳孔收缩。那些画面太真实，直击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但他识海深处，太极图虚影缓缓转动，阴阳二气流转，将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住。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妲。
苏妲站在队伍最后，脸色白得像纸。那些扭曲的画面同样冲击着她，尤其是狐族村落被毁的景象，让她身体晃了一下。但她盯着前方的银火，眼神没有动摇。
“都是假的。”她的声音在神魂链接里响起，很轻，但斩钉截铁，“跟着火走。”
她双手印诀再变，身后九尾天狐虚影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长啸。那团银火猛地一亮，火焰暴涨，将周围十丈的扭曲战场幻象全部冲散。真实的黑石地面再次显露。
“加快速度。”苏妲说，声音里带着疲惫，“银火只能再维持十五息。”
小队提速。
五十丈。幻象再变。这次不再是具体画面，而是无数声音直接在神魂深处低语。
“放弃吧……你们来不及的……”
“源核已经被污染了，你们拿到也没用……”
“龙皇虚影撑不了多久，玄骨马上就会挣脱……”
“回头，加入我们，可以获得永恒的力量……”
“苏妲，你的幻术本源快枯竭了，再撑下去会伤及根基，再也无法进阶……”
低语声混杂着魔音，从各个角度钻进识海，挑动疑虑、恐惧、贪婪。这些声音不是攻击，是诱惑，是瓦解意志的毒药。
林帆握紧了剑柄，指节发白。他知道这些声音是幻瘴的一部分，但有些话戳中了事实。龙皇虚影确实不会一直存在，玄骨妖尊迟早会恢复行动，苏妲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在变差。
“别听。”苏妲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虚弱，但更清晰，“它们说的越是事实，越是陷阱。往前走。”
她身后的九尾天狐虚影，此刻已经模糊得只剩下轮廓。九条尾巴只剩五条还勉强清晰，尾尖的火焰黯淡。那团开辟前路的银火，缩小到只有拳头大，照亮的范围不足两尺。小路两侧的银色光晕淡得几乎看不见，黑色的幻瘴像潮水般从两侧挤压过来。
苏妲又吐出一口血。这次的血不是鲜红，带着一丝银芒，那是混合了本源的精血。她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被身后一位狐族大师扶住。
“苏妲姐！”瞳潼回头，急道。
“继续走。”苏妲挣脱搀扶，自己站稳。她看着前方只剩不到五十丈的血池，看着那团越来越小的银火，眼神反而平静下来。
她双手合十，然后缓缓拉开。
掌心之间，一缕纯粹到极致的银色光丝被抽离出来。那是她幻术本源最核心的一缕，是她未来攀登更高幻术境界的根基。抽出这缕光丝，她的气息瞬间跌落到谷底，身后的九尾天狐虚影彻底消散。
她将这缕光丝，注入了前方那团拳头大的银火中。
“嗤——”
银火猛地一涨，重新变回头颅大小，火焰炽烈地燃烧起来，光芒照亮了前方最后五十丈。两侧的黑色幻瘴被逼退，小路的宽度恢复到三尺。
“快！”苏妲说完这个字，身体软倒下去。
月痕长老空出一只手扶住她。林帆回头看了一眼，苏妲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但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完成使命的放松。
没有时间犹豫。
林帆转身，向着最后五十丈，向着那片翻涌的血池，向着那块在污血中沉浮的源核碎片，全力冲刺。
身后，银火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两侧，幻瘴蠢蠢欲动。
前方，血池中污血翻滚，那块源核碎片的微光，终于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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