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承祖被押进县衙大牢的第三天,鹿三位就托了县城里的亲戚,上下打点,又花了一百五十两的血本,才算把儿子给赎了出来。
人是出来了,但鹿家的脸面,算是彻底在白鹿滩被扒下来,扔在地上,又被踩进了泥里。鹿承祖出来后,整个人都蔫了,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敢出门见人。而鹿三位,经此一劫,更是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每日里汤药不断。
整个鹿家大院,都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阴云里。
白鹿滩的日子,却并未因此而停下脚步。秋收冬藏,转眼又到了寒冬腊月。这一年冬天,格外地冷,雪下得也格外地大。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乡邻们心里都盼着来年的好收成。可这天寒地冻的,人也容易生病。
村里有不少老人和孩子,都染上了风寒,咳嗽声在各家各户此起彼伏。
李二婶家,更是雪上加霜。她那常年卧病的婆婆,本就身子弱,被这寒气一激,更是病倒了,每日里发起高烧,说胡话。郎中来看过,说是风寒入了肺,得赶紧用“柴胡”这味药发汗退热,才能救命。
可这“柴胡”,整个白鹿滩,只有一家地方有卖——鹿家的药材铺。
李二婶揣着家里仅剩的几十个铜板,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鹿家药材铺的门口。那铺子虽然停了工,但药材生意却没断,只是从原来的厢房,搬到了大院的门房里。
管家鹿三泰正拢着手,在柜台后面打瞌睡。他看到李二婶进来,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问:“买药?”
“鹿……鹿管家,”李二婶搓着冻得通红的手,陪着笑脸说,“俺……俺想抓一副柴胡,给俺家婆婆退烧。”
鹿三泰从抽屉里,慢悠悠地拿出一杆小秤,又从身后的药柜里,抓了一小撮干枯的柴胡根茎,放在秤盘上,嘴里不紧不慢地说:“柴胡啊,有倒是有。不过,这天寒地冻的,药材不好采,价钱嘛,也跟往年不一样了。”
“那……那现在是多少钱一副?”李二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鹿三泰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李二婶面前晃了晃:“三百文一副,少一个子儿不卖。”
“三……三百文?”李二婶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失声叫道。往年,一副柴胡,最多也就卖个八九十文,这价钱,足足翻了三倍还不止!
“嫌贵?”鹿三泰冷笑一声,把秤盘上的柴胡又倒回了药柜里。“贵你也得买!我告诉你,不光是柴胡,咱们铺子里所有的治风寒的药,全都涨价了!这十里八乡,就独我们鹿家有这些存货,你不从我这儿买,就让你家那老婆子,等着活活烧死吧!”
他这话,说得又绝又狠,不带一丝人情味。
李二婶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把怀里那几十个铜板全都掏了出来,摊在柜台上,苦苦哀求道:“鹿管家,俺……俺就带了这么多钱,您就可怜可怜俺,先给俺抓半副也行啊!等……等开了春,俺家有了收成,一定加倍还您!”
“没钱?”鹿三泰瞥了一眼那堆铜板,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没钱就滚!我们鹿家,不做善堂!”
李二婶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手里的铜板撒了一地。她看着鹿三泰那张冷漠的脸,又看了看那紧闭的药柜,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一直凉到了心里。她没有再去捡地上的铜钱,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进了风雪里。
她没有回家,而是哭着,跑到了白家的族堂。
白煜田听完她的哭诉,那张一向平静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进里屋,从箱底里,又翻出了那本《农桑杂记》。
他翻到“百草篇”,仔细地查找着。白承业和周秀才也凑了过来。
“爹,您这是……”
“找到了!”白煜田的手指,停在了一幅画着细长叶子、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图谱上。图谱旁边,用小楷标注着:柴胡,又名地熏、山菜。多生于北地山阳干燥沙地,其根入药,性微寒,味苦,有和解表里,疏肝升阳之效,善治伤寒邪热……
白煜田指着那段文字,对白承业和周秀才说:“鹿家以为,只有他家有柴胡。他却不知道,这东西,在咱们北边的山里,就有野生的!”
他又翻了几页,又找到了几味同样能治风寒的草药图谱。“还有这金银花、板蓝根……书上都写着,咱们这儿的山里,都能找得到!”
周秀才看着那本书,眼睛里异彩连连,赞叹道:“东家这本奇书,真乃农家之宝典也!”
白煜田把书一合,当即作出了决定。“承安,你马上去,把互助会里所有年轻力壮的后生,都给我叫来!咱们今天,就进山,采药去!”
鹿家想用药材卡住乡亲们的脖子,那他白煜田,就亲自带着乡亲们,去山里,给自己,也给整个白鹿滩,寻一条活路!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不到半个时辰,白家的院子里,就聚了三十多个青壮汉子。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砍刀、药锄,背着背篓,群情激奋。
“白先生,咱们这就走!我倒要看看,离了他鹿家的药铺,咱们是不是就活不成了!”
“对!咱们自己采药,不仅救自家人,还要分给村里所有生病的人!一文钱都不要!”
白煜田看着众人高涨的士气,心里也豪情万丈。他正要带队出发,一个家丁,却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大……大老爷,不好了!鹿家的人,把进山的路,给堵了!”
众人都是一惊。
白煜田领着人,快步赶到村口那条通往北山的必经之路上。只见鹿家的管家鹿三泰,正领着十几个家丁和雇工,手里拿着棍棒,像一堵人墙,把路口堵得严严实实。
鹿三泰一看到白煜田,就阴阳怪气地喊道:“哟,白举人,这是要带人去哪儿啊?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去山里打猎吗?”
白煜田冷冷地看着他:“让开。我们进山采药,救人。”
“采药?”鹿三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白举人,你怕是不知道吧?这北山,连同山里的所有东西,一草一木,早就被我们鹿家给包下来了!山里的柴胡,是我们鹿家先发现的。没有我们鹿老爷的同意,谁要是敢上山采一根草,就得按偷盗论处,罚钱!”
他这番话,说得蛮横到了极点,也无耻到了极点。山是公家的,怎么就成了他鹿家的了?
白家的后生们,一个个气得脸都红了,握着手里的家伙,就要往前冲。
“鹿三泰,你放你娘的屁!”
“跟他废什么话!冲过去!”
眼看一场械斗,就要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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