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承祖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他却不知道,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策,早已落入了别人张开的网里。
白煜田虽然卧病在床,但心,却比谁都亮。他从周秀才那里听闻鹿家拉拢不成之后,便料定,对方必然会恼羞成怒,使出更下作的手段。而这蒙学,就是他们最显眼、也最想拔掉的眼中钉。
当晚,他便将白承安叫到了床前,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于是,一张为鹿家量身定做的大网,便悄然张开了。
子时刚过,月亮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鹿家的管家鹿三泰,领着两个胆大心细的家丁,再一次,像三只夜行的耗子,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白鹿蒙学的后墙外。
这一次,他们比上次更加谨慎。他们在墙外,足足潜伏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支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学堂里,一片死寂,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看来,是没人。”鹿三泰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两人说,“都机灵点!按少爷吩咐的,先烧书,再引燃房梁!做得干净点!”
三人熟门熟路地,翻过了院墙。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槐树,在夜风里,张牙舞爪。
鹿三泰一挥手,三人便直奔学堂的主屋。他们没有去撬门,而是径直摸到了那扇他们早已探明、插销有问题的后窗下。
鹿三泰从怀里,掏出一把淬了油的匕首,小心翼翼地,从窗缝里伸了进去,轻轻一挑。
“咔哒”一声,木栓,开了。
他推开窗户,正要往里钻,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清脆的铃铛声,从他头顶上方,响了起来。
“叮铃——”
声音不大,在这死寂的夜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鹿三泰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就觉得头顶上方,传来一股凌厉的风声!
“不好!有埋伏!”他怪叫一声,转身就要跑。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那铃铛声响起的一瞬间,学堂屋顶上,早已埋伏好的白家后生,割断了绳索。一张用浸了水的牛筋编成的大网,带着一股风声,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就将他们三人,死死地罩在了下面!
紧接着,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学堂的四面八方,突然亮起了十几支火把!白承安抱着胳膊,从祠堂的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手持哨棒和粪叉的白家族人与乡邻,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鹿管家,”白承安走到网前,蹲下身,看着在网里徒劳挣扎的三人,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这么晚了,还来学堂温书?真是……辛苦了啊。”
鹿三泰看着眼前这阵势,知道自己,又一次,栽了。他的脸,在火光下,白得像一张纸。
“白……白二爷……这……这是个误会……”
“误会?”白承安冷笑一声。他从鹿三泰掉在地上的一个布包里,掏出了一小包硫磺和几根沾了火油的麻绳,又指了指他怀里揣着的火折子。“带着这些东西,来学堂里,是想给周先生,温酒吗?”
他站起身,不再理会这几个吓破了胆的家丁,而是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
“把他,还有这两个,都给我捆结实了!押到祠堂!另外,派几个人,去,把鹿承祖和鹿家的几位主事耆老,都给我‘请’到祠堂来!就说,他家的人,在我白家的学堂里,‘走失’了!”
“走失”两个字,他说得又重又慢,充满了讽刺。
祠堂里,再次灯火通明。
鹿三泰三人,被五花大绑地,跪在了堂前。他们身上搜出来的纵火工具,被一一摆在了桌案上。
鹿承祖是被两个白家后生,“架”着来的。他一进门,看到眼前这阵势,和他那几个跟班的惨状,就知道,完了。他想起了上次被抓的屈辱,想起了父亲的警告,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一次,他连狡辩的勇气,都没有了。
白承-业坐在堂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鹿承-祖。
祠堂里,挤满了连夜赶来的乡邻。他们看着桌案上那些纵火的东西,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愤怒。烧学堂,这在他们看来,是比烧粮仓,还要天理不容的罪过。那是断子绝孙的行径!
“打死他!打死这个畜生!”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次,必须送官!”
群情激奋,比上次,还要汹涌。
白承业抬起手,往下压了压。他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轻易了结了。
他缓缓地,走下堂来,站到了鹿承祖的面前。
“鹿承祖,”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我爹临死前,让我放你鹿家一马。我大哥,也一再让我,以和为贵。我白承-业,自问,这两年,没有一件事,是对不住你鹿家的。”
“你倒好。烧书不成,还要烧学堂。”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鹿三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是谁指使的吗?”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扔在了鹿承-祖的面前。那是一张钱庄的票据。
“这是……你昨天下午,从钱庄里,支取了十两赏银的票据。票据上,有你的亲笔画押。”白承-业冷冷地说,“而你这个忠心耿耿的管家,鹿三泰,他的身上,不多不少,正好,就揣着这十两银子。我猜,这,应该就是你许诺给他们的,‘赏银’吧?”
鹿承-祖看着那张票据,和他管家身上被搜出来的那锭银子,上面,还清清楚楚地,盖着钱庄的印记。他彻底,崩溃了。
他没想到,白承安的心思,竟缜密到了这个地步!连他支取赏银的后路,都给算到了!
“我……”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承-业没有再逼他。他转过身,对着在场的所有乡邻,朗声说道:“乡亲们,按乡约,此等重罪,本该送官。但今日,我不想再脏了县太爷的耳朵。”
“我议,第一条:罚鹿家,赔银二十两!一半,用来重修被他们撬坏的门窗;另一半,用来给学堂,添置新的桌椅和书籍!”
“第二条!”他加重了语气,“罚你,鹿承祖,在祠堂门口,跪上三天三夜!不准吃,不准喝!让全村的人,都来看看,一个想烧掉孩子们前程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至于你,”他指着鹿三泰,“身为帮凶,罪加一等!罚你在祠堂,跪足七日!每日里,由周先生,亲自教你诵读《论语》,学学,什么叫‘人之初,性本善’!”
这个惩罚,比送官,还要诛心。
鹿承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跪完这三天,他鹿承-祖,在白鹿滩,就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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