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田那只手，像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地攥着鹿承祖的手腕。
鹿承祖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臂，稳如磐石，纹丝不动。他看着白煜田那双不再平静、而是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心里，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你……你放手！”他色厉内-荏地吼道，“这是我鹿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管不着！”
“家事？”白煜田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显宗现在，是我白鹿蒙学的学童。周先生和我，都是他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身为他的先生，看到你要对我的学生行凶，你说，我该不该管？”
他这番话，说得字正腔圆，占尽了“师道”的至高道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的人，是你。”白煜田松开了他的手，把他往后一推，然后，将鹿显宗，拉到了自己的身后。“鹿承祖，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了。显宗这孩子，是个好苗子，他愿意读书，愿意学好，谁也拦不住。你要是还认他这个儿子，就该好生教导，而不是把他当成你争名夺利的工具，更不是你泄私愤的畜生！”
他看着鹿承祖那张因愤怒和羞辱而扭曲的脸，下了最后的通牒：“从今天起，显宗，就住在我白家了。吃穿用度，都由我白家来管。他每日，还是会去学堂读书。你若是想他了，想来看看他，我白家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但你要是还想动手打他，或是再逼他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龌龊事，那就休怪我白煜田，不念乡邻之情，直接把他，送到县衙，请县太爷，来给他评评这个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已经气得说不出话的鹿承祖，拉着鹿显宗，转身就走。
鹿承祖一个人，呆立在原地，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他想冲上去，把儿子抢回来，可白煜田那番话，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再闹下去，闹到官府，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那个他最恨的仇人，领进了那扇他最不想看见的大门。
当晚，白家给鹿显宗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厢房。白承业把自己小时候穿过的、还半新的棉衣棉裤，都拿了出来，给他换上。白煜田的媳妇，更是亲手给他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鹿显宗捧着那碗香气扑鼻的面，看着眼前这些待他如亲人一般的白家人，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没有哭，只是默默地，大口大口地，吃着面。那滋味，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早，鹿三位就拄着拐杖，在管家鹿三泰的搀扶下，气势汹汹地堵在了白家的大门口。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鹿家的族亲和家丁。
“白煜田！你给我滚出来！”鹿三位用拐杖，狠狠地敲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拐带我鹿家的子孙！今天，你要是不把我孙子给交出来，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这大门口！”
他这是要撒泼耍赖，把事情闹大，用“孝道”和“宗族”的伦理，来给白家施压。
白家的院门，缓缓打开了。白煜田领着白承安、白承业，平静地走了出来。
“鹿老爷子，一大早的，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白煜田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显宗，就在我这儿，好好的，没缺一根头发。不过，他不是我拐来的，是他自己，不愿意再回你那个家了。”
“放屁！他是我鹿家的种，他敢不回去？”鹿三位气得浑身发抖。
“他敢。”白煜田淡淡地回了一句，“因为，他怕。怕那个不让他读书，还动辄打骂他的父亲。”
他又看了一眼鹿三位身后那些不明真相的族亲，朗声说道：“各位鹿家的叔伯兄弟，你们今天来，是来为鹿家讨公道的。这很好。但公道，得讲个‘理’字。你们不妨回去，问问你家老爷子，问问鹿承祖，他们是怎么对显宗这个孩子的。问问他们，有没有为了自己的私心，逼着一个八岁的娃，去偷书，去当探子！问问他们，有没有因为孩子说了句真话，就把他关进柴房，拳脚相加！”
他这番话，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鹿家族亲们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怀疑和动摇。
鹿三位见状，心里一慌，连忙高声狡辩：“你……你血口喷人！我们鹿家，怎么会做那种事！我们那是……那是为他好！”
“为他好？”白煜田冷笑一声，“那好。咱们也别在这儿争了。显宗，就在屋里。咱们就把他叫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自己选。他是愿意，跟着你们，回那个让他害怕的家；还是愿意，留在我这儿，安安生生地读他的书。鹿老爷子，你看，这样，公不公平？”
他又把这个“公道”的皮球，踢了回去。
鹿三位被将了一军。他知道，让显宗自己选，那结果，不问可知。可眼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说个“不”字。
就在他骑虎难下的时候，鹿显宗，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怯懦。他走到院子当中，先是对着白煜-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转过身，对着自己的爷爷鹿三位，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爷爷，”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孙儿不孝。孙儿……不想回去了。孙儿想读书，想……想做个好人。”
这番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鹿三位的心里。
“你……你这个……不孝的孽障！”他气得嘴唇发紫，扬起拐杖，就要打过去。
白承业一个箭步，挡在了鹿显宗的身前。
“你要打，就先打我！”
鹿三位看着眼前这两个护着自己孙子的白家后生，又看了看自己那个眼神里充满了决绝的孙子，他手里的拐杖，举在半空中，却再也，落不下去了。
他“哇”的一声，竟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一软，就往后倒去。
“老爷！”
“爹！”
鹿家的人，顿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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