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昌当铺”的门脸不大,黑漆的招牌,挂在一个半旧的铺面之上。与县城里那些财大气粗的老字号相比,显得有些寒酸。
白承业一行人赶到时,已是晌午。他没有立刻带人冲进去,而是在街对面的一个茶摊坐了下来,眼睛,却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那扇半开半掩的当铺大门。
“爹,咱们就这么等着?”白景琦有些按捺不住。
“等。”白承业只说了一个字。他的手,按在腰间的钱袋上,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他要等的,是一个人赃并获的铁证。
没过多久,当铺的门帘一挑,一个穿着体面、却贼眉鼠眼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鹿承祖。他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走路的步子,都比往常轻快了几分。他出来后,还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便快步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里。
白承业的眼睛,猛地一眯。
“走!”
他扔下几个茶钱,领着白承安和白景琦,快步穿过街道,直接走进了那家“宝昌当铺”。
当铺里的光线很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旧物发霉的味道。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掌柜,正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低着头,拨弄着算盘。
“掌柜的。”白承业上前一步,声音沉稳。
那掌柜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当东西?拿上来看看。”
白承业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放在了柜台上。那里面,是他白家的另一件传家之物——一方刻着白氏先祖名讳的端砚。
他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是来“当东西”的。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看到对方的当簿。
那掌柜解开布包,看到那方品相上乘的端砚,眼睛亮了一下。他拿在手里,仔细地摩挲着,又对着光,照了照上面的刻字。
“好东西。想当多少?”
“不急。”白承业的目光,却落在了掌柜手边的一本账簿上,那是一本当天的流水账,上面刚刚用新墨,记下了一笔交易。“掌柜的,在下想先问问,刚才出去那位客官,当的是什么宝贝?看着,出手倒是阔绰。”
那掌柜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客官,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我们当铺,有当铺的规矩。客人的东西,概不外泄。”
“规矩?”白承安在一旁冷笑一声,他上前一步,将一张纸,拍在了柜台上。那是一张人物肖像的“海捕文书”。上面画的,正是鹿承祖。“掌柜的,你再仔细看看,刚才那位,是不是此人?”
那掌柜看了一眼,眼神明显慌乱了一下:“不……不认识。”
“不认识?”白承安的手,按在了那本流水账上。“那好。此人,乃是县衙通缉的要犯,涉嫌盗窃官物。我们是奉了县太爷的密令,前来追查的。既然掌柜的不认识,那我们只好,把你这本账簿,连同你这个人,一并请回县衙,让县太爷,亲自来问问你了!”
“县太爷”三个字,像一道催命符。那掌柜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他知道,眼前这几位,不好惹。他只是个开新铺的外地人,只想求财,可不想惹上官非。
“几……几位官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的腰,立刻就软了下去,“刚才那人,是……是当了一样东西。小的……小的这就拿给几位官爷过目。”
他哆哆嗦嗦地,从柜台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捧出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物件。
白承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红布。
掌柜的手,颤抖着,将红布,一层,一层地解开。
一枚古朴的、油光发亮的铜扳指,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上。
就是它!
白景琦年轻气盛,一个箭步就要上前去抢。白承业却一把按住了他。
他的目光,冰冷如刀,直视着那掌柜。“掌柜的,我再问你一遍。这东西,真是刚才那人当的?”
“千真万确!小的哪敢欺瞒官爷!”
“好。”白承-业点了点头。他没有立刻去拿那枚扳指,而是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本册子。那册子,纸页泛黄,封面上,写着“白氏祖传器物谱系录”几个字。
“掌柜的,你是个生意人,讲的是个‘凭证’。”白承-业缓缓地翻开册子,找到其中一页,指给那掌柜看,“你看看,这上面,是我白家历代先祖,关于这枚扳指的传承记录。从哪一年,传给哪一位族长,上面,都有历代族长的亲笔签名,和画押。”
他又将扳指,从掌柜手里拿了过来,翻转过来,指着内侧那一行被磨得有些模糊的小字。“你再看看,这扳指的内侧,刻着‘白守业’三个字。正是我白家的三世祖。这谱系录上,也记得清清楚楚。”
人证(鹿承祖刚出门),物证(扳指),再加上这份无可辩驳的传承记录,形成了一道完整的证据链。
那掌柜的汗,已经把后背的衣衫都浸透了。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收了一件要命的赃物。
“官……官爷……这……这真的不关小的事啊!是那人自己送上门来的!他还说,这是他家祖传的宝贝,因为手头紧,才拿来当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
白承-业的心里,怒火中烧。他鹿承祖,竟真的,为了区区五十两赌债,就敢把别人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给卖了!
他收起扳指和谱系录,对着已经吓得瘫软的掌柜,冷冷地说:“这事,我们自会去跟那人算。你,把当票和那五十两银子,都给我拿出来。今天,就当是,我们白家,替他还了这笔账!”
掌柜的如蒙大赦,连忙从抽屉里,取出了五十两纹银和一张写着“鹿承祖”名字的当票。
白承-业接过东西,一言不发,领着人,转身就走出了当铺。
他们没有立刻回村,而是在那条小巷的巷口,等着。
没过多久,鹿承祖就从巷子里的一个赌档里,春风得意地走了出来。他刚当来的五十两银子,显然已经在牌桌上,赢回了不少,手里还掂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他刚一走出巷口,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白承-业三人。
他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你……你们……”
白承-业没有跟他废话。他只是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那枚“耕读为本”的铜扳指,那张写着他名字的当票,和那五十两纹银。
鹿承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手里的钱袋,“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银子和铜钱,撒了一地。
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承……承业哥……我……我错了……我不是人……我……”
“带走!”白承-业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白景琦和另一个族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已经瘫软如泥的鹿承祖,架了起来,就往马车的方向拖去。
回到白鹿滩,已是黄昏。
鹿家大院里,鹿承祖的媳-妇,正焦急地等着丈夫回来。等来的,却是被白家人押送回来的、失魂落魄的丈夫。
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鹿家。鹿家的族亲们,一个个都从家里跑了出来,看着眼前这阵势,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鹿三位的灵位前,鹿承祖的母亲,那个已经多年不问世事的老太太,听到消息,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看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又看了看白承-业手里那枚失而复得的扳指,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老泪。
她没有去求情,也没有去哭闹。她只是走到鹿承祖面前,扬起那只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孽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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