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业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村民议事会的第二天,他便再次召集了村里各姓的耆老和户主,在祠堂里,正式商议“修订乡约,禁止结派”之事。
这一次,祠堂里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凝重。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虽然没有再发生激烈的言语冲突,但那一道无形的、充满了猜忌和敌意的鸿沟,却横亘在众人之间。
白承业站在堂前,目光缓缓地扫过每一张脸。
“各位叔伯,乡亲。”他的声音,沉稳而又有力,“昨日之事,想必,大家伙儿,都还历历在-目。我白鹿村,能有今日之安稳,靠的是什么?靠的,不是我白家一家的本事,也不是哪一户人家的势力。靠的,是咱们祠堂门口,这块石碑上,刻着的‘规矩’!”
“但昨日,我却看到,有人,忘了这份规矩。有人,开始拉帮结伙,不问是非,只问亲疏!为了宗族的私情,竟能颠倒黑白,为虎作伥!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这种风气,若不及时刹住,不出三年,咱们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这份家业,就要毁于一旦!到时候,就不是白鹿两家的纷争,而是整个白鹿村,将永无宁日!”
他顿了顿,将早已拟好的新增条款,高声宣读了出来。
“我提议,在乡约之中,增补第十一条:‘村民一体,禁止结派’!凡我白鹿村村民,皆应以乡约为准绳,以公道为圭臬。严禁任何人,以宗族、姻亲、利益为由,结成朋党,党同伐异,扰乱公议!违者,初犯,于祠堂前,罚跪一日,以儆效尤!再犯,罚苦役三月,割其在互助会中所有分红!屡教不改者,由村民公议,逐出本村,永不录用!”
“逐出本村”!
这四个字,像四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这比之前任何一次的惩罚,都还要严厉!
“现在,开始投票!”白承业没有给众人太多议论的时间,“赞成的,请举手!”
“唰——!”
以王老汉为首的“白派”乡邻们,毫不犹豫地,将手高高举起。他们是乡约最坚定的拥护者,也是白家最忠实的支持者。
而另一边,“鹿派”的那些人,则是一个个,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鹿家的三爷,那个新任的、有名无实的鹿氏族长,看着白承-业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知道,这条款,明面上,是针对全村,但实际上,就是悬在他鹿氏一族头顶上的一把刀。
可他,能反对吗?
他要是敢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就等于,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承认了他鹿家,就是要“拉帮结派,党同伐异”。
就在他骑虎难下的时候,一个清瘦的身影,从他身后,站了起来。
是鹿显宗。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他的这个举动,像是一个信号。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鹿家族亲们,看到连鹿家最核心的子弟,都表示了赞同,他们心里最后的那点侥幸,也破灭了。
一个,两个,三个……
“鹿派”的阵营里,也陆陆续续地,举起了手。
最终,唱票结果:二十八票赞成,十五票反对。
条款,以绝对优势,通过。
白承业没有去看那些失败者脸上,那不甘的神情。他当即,就叫来了村里的石匠,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条“禁止结派”的新规矩,一字一画,工工整整地,补刻在了乡约石碑的末尾。
做完这一切,他又对着那个依旧站在那里的鹿显宗,点了点头。
鹿显宗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对着他,也对着那块石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祠堂。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地孤独。
鹿承祖的屋子里,依旧是一片狼藉。他听完了族亲们,关于祠堂议事的添油加醋的汇报,那张本已毫无生气的脸上,竟又浮现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好……好啊……”他喃喃自语,“禁止结派……他白承-业,这是要自己,砍断自己的左膀右臂啊……”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新来伺候他的、一脸谄媚的远房侄子。
“你去,给我备上一份厚礼。”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狡诈的光,“送到张地主家去。”
“张地主?”
“对。”鹿承祖冷笑一声,“白承-业不让我们在村里结派,那咱们,就在村外,找朋友!他不是会用水渠吗?我倒要看看,他那条渠,能有多长!”
他凑到那侄子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更加阴险、也更加毒辣的计策。
……
几天后,白鹿渠的上游,也就是邻村张地主的地界上,突然,叮叮当当地,响起了动工的声音。
白承安闻讯,连忙带人前去查看。一看,他的心,瞬间就沉到了底。
只见张地主,竟组织了上百号人,在白鹿渠的上游,也就是渭河的引水口下游不远处,开挖一条新的水渠!那条水渠的走向,是直接,将本该流向白鹿滩的河水,截走了一大半,引向了他自家的田地!
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白承安气得浑身发抖,立刻上前,找那监工的理论。
“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监工,是张地主的一个管家,他瞥了白承安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干什么?白二爷,你这不都看到了吗?我们家老爷,响应官府号召,兴修水利啊!”
“兴修水利?你们这是在截断我们下游村子的活路!”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那管家掏了掏耳朵,“这河,是天下的河。水,是大家的水。官府只说,鼓励兴修水利,可没说,只准你们白鹿滩修,不准我们张家村修吧?我们占的,是我们自家的地;引的,是公家的水。合情,合理,也合法。白二爷,你要是有意见,大可,去县衙告我们啊!”
一番话,说得白承安,哑口无言。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是鹿承祖在搞鬼!
他没想到,在乡约和官府的双重高压之下,鹿承祖,竟还能想出这种“借刀杀人”、“隔岸观火”的毒计!
这一招,乡约,管不着!官府,也未必,会管!
他看着那条正在被一寸寸挖开的新渠,看着那本该流向白鹿滩、此刻却改道而去的救命水,他第一次,感到了-种深深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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