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村的和睦,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看似光鲜,一捅就破。
尤其是在鹿承祖,那个曾经的“搅局者”,彻底沉寂下去之后。新的“搅局者”,以一种更聪明、也更隐蔽的方式,登上了舞台。
鹿兆山,在鹿显宗的悉心教导下,展现出了惊人的经商天赋。他不像他父亲那般,只知道打打杀杀、使阴招。他学得很快,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也总是挂着一副与年龄不符的、和气的笑容。
不出两年,他便彻底接管了鹿家的药材铺,甚至,还将生意,做到了邻县。鹿家的家底,竟在他的手里,一点一点地,又重新殷实了起来。
白景琦看在眼里,心里,也暗自佩服。他觉得,或许,鹿家,真的要在这新一代的手里,改头换面了。
然而,他错了。
这年秋收,白鹿村又是一个大丰收。白家的公仓,和各家各户的粮囤,都装得满满当当。按照惯例,乡邻们会将多余的粮食,统一交给白家,由白家联系县城的赵氏粮仓,以一个公道的价钱,卖出去。
就在白承安,准备动身去县城的前一天。
鹿家那间已经荒废了多年的、临街的铺面,竟在一夜之间,重新修葺一新,挂上了一块崭新的牌匾——“鹿记粮铺”。
第二天一早,鹿兆山便领着几个新雇的伙计,敲锣打鼓地,开张了。
他站在铺子门口,对着所有前来围观的乡邻,满脸堆笑地,拱手作揖。
“各位叔伯乡亲!我鹿家,新开粮铺,为的,不是挣钱,就是想给大伙儿,行个方便!”
他指着门口一块写着价目的大木牌,高声说道:“从今天起,凡我白鹿滩的乡亲,来我这儿卖粮,价钱,比县城赵氏粮仓的收购价,每石,高十文钱!而且,现卖现结,绝不拖欠!”
“不光是卖粮!谁家要是手头紧,想买粮,也行!我这儿的粮,比市价,便宜一成!要是还没钱,也没关系!可以赊账!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还!不计一分一毫的利息!”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白鹿滩,激起了千层浪!
高十文钱收,低一成卖,还能赊账!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乡邻们一个个,都炸了锅。
“真的假的?鹿家这小子,是转性了?还是疯了?”
“管他疯不疯!每石高十文钱,那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啊!我家那十石粮,就能多卖一百文呢!”
当天,就有几户平日里就跟鹿家走得近、或是手头确实紧张的“中立”乡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自家的粮食,卖给了“鹿记粮铺”。
鹿兆山果然,言而有信。他不仅价钱给得高,更是亲自,给那几位乡邻,端茶倒水,还让伙计,给他们家的孩子,包了几块糖。
“以后,常来啊!”他笑着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那几户乡邻,拿着比往年多出来的钱,心里,美滋滋的。他们觉得,这鹿家的新当家,确实,比他那个不成器的爹,要强太多了。
白家的祠堂里,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族长,这……这可如何是好?”王老汉急得直跺脚,“鹿家这小子,这一手,玩得太高了!他这是要,挖咱们的根啊!”
白承安也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他知道,鹿兆山这招,看似是在“让利”,实则,是在“买心”。他用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要把他爷爷、他爹,两代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人心”,给一点一点地,瓦解掉。
白景琦坐在堂上,手里,把玩着那枚“耕读为本”的铜扳指。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
“二叔,”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您觉得,咱们,也该降价吗?”
“降价?”白承安摇了摇头,“不可。咱们要是跟着他降价,就等于,是跟他,打起了价格战。咱们的粮,是良种,成本本就比他高。这么斗下去,吃亏的,是咱们自己。更重要的是,一旦开了这个头,咱们好不容易才跟赵氏粮仓建立起来的信义,也就没了。”
“那……那该怎么办?”
白景琦笑了笑,站起了身。
“什么也不办。”
“什么?”
“对。什么也不办。”白景琦走到门口,看着鹿家粮铺门口那热闹的景象,缓缓地说,“他价高,就让他收。他价低,就让他卖。咱们,还按咱们的老规矩办。”
他又转过头,看着众人,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的光。
“咱们白家的粮,是良种,是‘旱地龙’,是‘矮脚乌’。吃过的,都知道好。咱们的信誉,是几十年,一件一件的事,积攒下来的。他鹿兆山,想用几个铜板,就把它买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我相信,乡亲们心里,都有一杆秤。”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利”字,对人心的诱惑。
接下来的几天,去鹿家卖粮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一些曾经的“白派”骨干,也扛不住那“高十文钱”的诱惑,偷偷地,把自家的粮,卖了过去。
白家的收粮点,变得门可罗-雀。
夜里,鹿显宗找到了正在灯下,独自喝着闷酒的鹿兆山。
“兆山,”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收手吧。你这么做,是在跟整个白家,跟整个乡约,为敌。你爹的教训,你忘了吗?”
“我没忘。”鹿兆山放下酒杯,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爹他,就是太蠢!只会用蛮力!你看我,我不过是,比白家,多让了几文钱的利。他们,能奈我何?乡约里,可没写着,不准高价收粮吧?”
他又凑到鹿显宗耳边,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哥,你以为,我真是为了那几文钱吗?我这是在告诉所有人,跟着他白家,只能吃‘公道饭’;跟着我鹿家,才能有‘油水’捞!”
“等到所有人都习惯了,来我这儿占便宜。你说,那个时候,这白鹿村,到底,是谁说了算?”
鹿显宗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侄儿,他知道,鹿家的“根”,又一次,从这个年轻的身体里,发了芽。
“可是……你这么做,本钱,够吗?”
“不够?”鹿兆山冷笑一声,“很快,就够了。”
他指着粮仓的方向。“哥,你没发现吗?咱们收进来的粮,比卖出去的,要多得多。那些粮,都快把仓房给堆满了。”
他又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阴冷。
“你说,这天干物燥的,粮仓里,要是……要是生了虫子,是不是,也很正常啊?”
鹿显宗的心,猛地一沉。
“兆山!你……你想干什么?!放虫子,是缺德事!会遭报应的!”
“报应?”鹿兆山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只知道,白家的粮仓要是空了,他白景琦,就得来求我。到时候,这报应,还不知道,是落在谁的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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