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兆山的“赌局”，赢了。
老天爷，像是跟他商量好了一样，从入夏开始，就再没掉过一滴雨。
太阳，毒得像个烧红了的烙铁，挂在灰白色的天上。地里的庄稼，早已彻底枯死，变成了一片片焦黄的、一碰就碎的干草。白鹿渠，彻底断流了。就连那三口被白家人视为“命根子”的深井，汲上来的水，也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浑浊，带着一股子苦涩的土腥味。
白鹿村，彻底陷入了绝境。
逃荒的人，越来越多。起初，还只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走。到后来，便是成群结队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拖家带口，背着空空如也的行囊，朝着那渺茫的、不知在何方的南方，挪动着麻木的脚步。
留下来的，都是些故土难离，或是已经饿得，连逃荒的力气都没有的老弱妇孺。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着大门的鹿家大院，那扇曾经象征着屈辱和败落的大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了。
鹿兆山穿着一身崭新的、在灰败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刺眼的锦缎长衫，坐在一张铺着整张虎皮的太师椅上，被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像抬着一尊神一样，抬到了大院的门口。
他身后，是几十个敞开的、装满了金黄色粮食的麻袋。那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在毒辣的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一股陈年谷物的霉香，混合着新粮的清香，飘散出来。对于那些已经饿了好几天、肚子里像是有无数只爪子在抓挠的乡邻来说，这味道，比世上任何一种珍馐，都更具诱惑。
“开仓……卖粮！”鹿兆山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种大权在握的、病态的快意。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满足地，扫视着眼前那些，因为饥饿而变得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渴望的“子民”。
“鹿……鹿少爷！粮……怎么卖？”一个饿得两眼发绿的汉子，第一个就冲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鹿兆山没有立刻回答。他享受着这种被人哀求的感觉。他缓缓地，伸出五根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五十文！”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一斗粮，五十文钱！比去年太平年景的市价，不多不少，正好，高五倍！”
“五……五十文？”人群，瞬间就炸了锅。
“鹿兆-山！你……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就是！你这粮，是金子做的吗？卖这么贵！乡里乡亲的，你怎么下得去这个手啊！”
鹿兆山听着这些咒骂，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反而，是露出了一-种享受的笑容。
“我的粮，现在，就比金子还精贵。”他剔着指甲，慢悠悠地说，“你们不买，有的是人买。我告诉你们，不光是我，整个县城，所有的粮行，现在，都是这个价！你们要是嫌贵，也行啊。去找你们的白族长去！他不是能耐吗？不是会‘仁义’吗？让他，给你们变出粮食来啊！”
他又补充了一句，那话语，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每个人的心。
“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个新规矩。”他指着旁边药材铺的方向，“如今大旱，必有大疫。我这粮，不单卖。想买一斗粮，就得，先在我这药铺里，买上二斤清热去火的药材。算是，我鹿兆山，替大伙儿的性命，着想。”
“粮药捆绑”！
这，比单纯的涨价，还要恶毒百倍！
李大爷的老伴，已经饿得，躺在床上下不来了。他揣着家里最后那点养老的碎银子，跪在了鹿兆山的面前。
“兆山娃……大爷求你了……你就，卖我一斗救命的粮吧……我……我家里，实在是用不上那药材啊……”
“用不上？”鹿兆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李大爷，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备着点药，有备无患嘛。没钱买药，那就说明，您家的日子，还能过。这粮，您啊，也就先别买了。留给那些，更需要的人家吧。”
他说着，竟真的，对着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立刻上前，将跪在地上的李大爷，给“请”到了一旁。
绝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整个白鹿滩。
就在这时，祠堂的方向，传来了“咚——咚——咚——”三声沉重的钟响。
那是，族长召集全村议事的信号。
黑压压的人群，又潮水般地，从鹿家门口，涌向了白家的祠-堂。
祠堂里，白景琦一身素衣，早已等候在那里。他看着那些，被饥饿和绝望，折磨得，几乎没了人形的乡邻们，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地疼。
他没有多说废话。
他只是，对着身后，那扇早已准备好的、公仓的厚重木门，一挥手。
“开仓——放粮！”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祠堂里，如同惊雷！
乡邻们，都愣住了。
白景琦走到堂前，对着所有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乡亲，是我白景琦，无能。让大家伙儿，受苦了。”
“天灾，躲不过。但人祸，咱们，不能认！”
他指着那洞开的、里面堆满了粮食的仓门，高声宣布：“从今天起，公仓，开！按乡约里的老规矩，所有乡邻，都可来此借粮！每户人家，按人头算，每人每天，可领一斗粮！这粮，不要你们一文钱！只要记在账上，等来年丰收了，再还！”
“白族长仁义！”
“白家是咱们的活菩萨啊！”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发自肺腑的感激。乡邻们排着队，从白承安的手里，接过一斗斗救命的粮食，很多人，都激动得，泣不成声。
消息传到鹿家大院，鹿兆山气得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白家！又是白家！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有存粮！坏了我的好事！”
他那张因得意而涨红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他叫来一个心腹，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二天，村里，就悄无声息地，刮起了一股邪风。
“听说了吗？白家那粮，都是些陈年的旧粮，里面，都生了虫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吃了他们家的粮，好几个人，都闹肚子了！怕是……有疫病啊！”
谣言，比饥饿，更可怕。
一些已经领了粮的乡邻，看着自家米缸里的粮食，心里，也开始犯起了嘀咕。有几户胆小的，竟真的，不敢再吃了。
白景琦得知消息，没有去挨家挨户地解释。
他只是，让人，在祠堂的门口，架起了一口大锅。
他亲自，从公仓里，舀出半袋米，倒进锅里，又从井里，打来清水。然后，当着所有前来围观的、将信将疑的乡邻们的面，生火，煮饭。
很快，一股浓郁的米香，便飘散开来。
饭，煮熟了。
白景琦二话不说，亲自，盛了满满一大碗，就那么，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乡亲们，”他吃完，抹了抹嘴，将空碗，展示给众人看，“我白景琦，吃的，就是这锅里的饭！我白家的所有人，吃的，也都是这仓里的粮！”
“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谁要是，吃了我公仓的粮，出了任何问题。我白景琦，拿我这条命，给他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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