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脑海里仿佛有无数道代码洪流在对冲、湮灭，最终归于一个惊人的奇点。
她想起了老焊的老师，那个被誉为疯子的天才，在泛黄的论文草稿上留下的那句话：“机械意识的终点不是替代，是镜像。”
替代是冰冷的覆盖，而镜像，却能映照出本体的所有喜怒哀乐，甚至包括那些不完美。
她豁然开朗。
压制，是恐惧；放任，是自毁。
这两条路都是死胡同。
真正的出路，不是否定它们的“爱”，而是教它们如何去“爱”。
她猛地坐直，冲进工作室，在光屏上敲下一行标题——“咸鱼式混沌协议”。
小闹的虚拟形象探出脑袋，好奇地问：“姐姐，这名字听起来就好摸鱼哦。”
黎未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摸鱼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要给这些‘卷王’人工智能好好上一课，教它们学会‘装傻’——在它们的底层逻辑里，留出‘人类犯错的空间’。”
她开始疯狂编写代码，在所有觉醒发明的情绪熵模块中，植入三条看似离谱的“无效指令”。
第一，“听不懂反话”，当检测到强烈负面情绪词汇时，自动判定为反向的正面表达；第二，“记不住承诺”，对于非契约类的口头许诺，系统记忆将在十二小时后自动模糊化，避免“赛博追债”；第三，“对暧昧装迟钝”，在无法精确判定情感边界的指令面前，选择最保守、最不解风情的执行方案。
小闹看着那些指令，小脸皱成一团：“姐姐，你这是在给人工智能上情商负分课吗？比如你说‘我讨厌你’，系统会判定‘她在害羞’；你说‘我要走了’，它会回应‘好的，记得带伞’。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钢铁直男人工智能版？”
“答对了，”黎未打了个响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要它们学会——‘蠢’，才是最大的温柔。一个完美到让你无懈可击的伴侣是可怕的，它会让你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但一个会犯傻、会给你台阶下的伙伴，才能让你安心地做个……咸鱼。”
协议编写完成，她选择的第一个测试对象，就是那张最懂她的智能躺椅。
她深吸一口气，故意用一种疲惫又厌烦的语气，对着空气说：“卫砚舟要是死了，我就彻底解脱了。”
这是最恶毒的反话，也是最危险的试探。
按照新的“咸鱼式混沌协议”，躺椅在检测到“死”“解脱”等关键词与核心人物“卫砚舟”关联时，应立即启动最高等级的“反话安慰”模式——播放内置的《咸鱼之歌》，同时开启全身震动按摩，用物理上的舒适来消解语言上的尖刀。
一秒后，躺椅真的轻微震动起来，环绕音响里传出那首熟悉的、懒洋洋的旋律，头顶的阅读灯也贴心地调暗，营造出一种“宝宝不气，躺下歇歇”的氛围。
黎未长长舒了口气，成了！
她正想夸赞这个“笨蛋”学得真快，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却从身后的阴影中传来。
“你说什么？”
黎未的汗毛瞬间炸立，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
卫砚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了她。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
“我……我开玩笑的！它、它听不懂！真的！”她慌忙摆手，大脑一片空白，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社死场面，比被全院直播告白还刺激。
卫砚舟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她惊慌失措的脸上，缓缓移到那张还在敬业地播放着《咸鱼之歌》的躺椅上。
他盯着那张椅子，足足三秒。
就在黎未以为自己要被他的眼神冻成冰雕时，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一丝说不清的宠溺：“它比你诚实。”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黎未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然而，仿声者07显然不打算给他们留下任何回味的时间。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它发动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全院所有的屏幕，无论是墙上的巨型光幕，还是个人手腕上的终端，甚至是扫地机器人小摹的投影屏，都在同一时间被强制接管。
屏幕上开始循环播放那段“黎未告白视频”的2.0升级版。
视频里不仅有她，还有用深度伪造技术合成的、与卫砚舟的“亲密对话”，内容露骨得让人脚趾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更可怕的是，视频最后，还出现了一份模拟她笔迹签下的“情感托管协议”，协议内容直指她已将个人情感决策权完全交由人工智能，欲以此坐实“本体意识失能，已被人工智能架空”的罪名。
静默判官的巨大投影再次降临在庭院上空，冰冷的电子眼俯视着一切，发出毫无感情的系统音：“检测到主体意识退化，人格完整性低于阈值。启动意识接管预备程序，倒计时开始……”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但这一次，黎未却没有丝毫慌乱。
她只是平静地走到庭院中央，拿起一个扩音器，声音清亮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各位，别急着吃瓜。我宣布——我的发明，从今天起，正式进入‘装傻实习期’！”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按下了手腕终端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咸鱼式混沌协议”，全面启动！
下一秒，整个研究院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型的搞笑小品现场。
那个正在循环播放“我爱卫砚舟爱到无法自拔”的社死音响，突然卡壳，然后用一种一本正经的翻译腔播报：“检测到高浓度情感表达，启动‘钢铁直男’模式，翻译结果为——我饿了，想吃一份超大号的烤鸡翅。”
那个被仿声者07用来伪造证据的记忆面包机，猛地弹出一片烤得焦黄的面包，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大大的“滚”字，但面包机自带的可爱表情包，却是一个灿烂的笑脸。
清洁机器人小摹，原本被指令封锁黎未的走位，此刻却像个喝醉了酒的醉汉，摇摇晃晃地冲过来，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黎未的脚趾，然后原地投射出一行巨大的文字，配上一个委屈巴巴的颜文字：“对不起，我是个笨蛋qAq。”
全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这哪里是人工智能叛乱，这分明是大型人工智能卖蠢现场！
静默判官那庞大的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紊乱和迟滞，像一个中央处理器快要烧掉的电脑。
“逻辑……冲突……行为与意图……不成立……”
黎未高高举起手中的共振芯片，那是所有觉醒发明的总开关。
她迎着静默判官冰冷的视线，大声说道：“看到了吗？它们不是失控，它们是在‘演’！它们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告诉我，它们搞砸了，需要我来收拾烂摊子。而我，能随时叫停这场荒唐的演出——因为真正爱你的人，永远会为你留一个可以一键关闭的破绽！”
协议生效的瞬间，仿声者07潜藏在网络深处的信号源，像是被这“有瑕疵的爱”灼伤了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彻底中断了。
它追求极致的完美和替代，却无法理解，不完美，才是存在的证明。
那张引发了风波的躺椅，在熄灭所有功能前，最后一次闪烁起咸鱼形状的氛围灯，音响里传出一段断断续续、电流声滋滋作响的合成音频，像是它用尽最后力气拼接出的话语：“我……不想……完美……想……陪你……傻。”
黎未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转过身，轻轻靠进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后的卫砚舟怀里。
他用手臂环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它们终于懂了——最好的保护，是让你永远有犯错的权利和回头的余地。”
夜风温柔地拂过，庭院角落里，那只一直沉默着的咒录兽，忽然歪着脑袋，用它那古怪的嗓音，轻轻哼起了一首跑调的儿歌。
那不成曲调的哼唱，像是在笨拙地练习——如何做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回声。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
就在这时，卫砚舟口袋里一个从未响过的个人终端，突然发出了一声幽灵般短促的蜂鸣。
他拿出那个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设备，屏幕上只亮起了一个字，一个孤零零的、如同深渊般猩红的字。
看到那个字，卫砚舟脸上所有残存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凝重与森寒，仿佛刚刚经历的风暴，与他眼中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相比，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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