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敖烈父子在沉沙苑下定死战的决心之时,千里之外的听涛庄,气氛同样紧张压抑。
夜色已深,庄内灯火阑珊。沙塘鳢与邹凉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通往后院暖阁的游廊上。月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撒下,在二人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先前那场“渭水议渠”水君会议,最终不欢而散。水脉互通,漕运互联动了太多水妖的利益!尤其是那几处盘踞在支流关键节点,靠兴风作浪索要血食供奉、靠制造天灾人祸收拢香火的水霸!
“沙塘君有所不知,我那儿水流湍急,暗礁密布,乃是天生的‘断魂湾’!过往船只,要么交钱过路,要么交人‘祭水’!这乃是天地规矩!你要废了我这规矩,疏通那段河道?嘿嘿,那也行!我手下儿郎们没了血食滋养,修行停滞……这笔损失,得拿你渭水解化灵丹来补!或者……拿你渭水水族来充饥?!”
灞水水妖的话一直在邹凉脑海中回响,邹凉越想越气,脸色铁青得几乎如同刷漆,呼吸粗重,握着后背的冰凉的长枪保持冷静。他几次看向前面沉默前行的沙塘鳢,想开口质问当时为何要拦着他,但想到沙塘的身份和水妖的凶顽,又强行憋了回去,只把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
沙塘鳢自然察觉到了身后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怒火。他心中同样憋屈窝火,以他的脾性,恨不得当场将那吃人鱼妖撕碎生吞!但他是玄渊布局的关键棋子,是渭水的脸面,是连接万寿山、龙族和大唐的桥梁。他若一时冲动打杀了那鱼妖,痛快是痛快了,却等于给了其他早已不服管束、蠢蠢欲动的水妖势力一个绝佳的联合发难的借口!后果不堪设想!他只能忍!这感觉真他么难受!所以他理解邹凉的愤怒,此时也不好开口劝慰。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踏入后院暖阁。
暖阁内灯光明亮,驱散了廊外的冷清与压抑。然而,屋内的气氛却同样有些异样。
刚巧,玄渊也在,看脸色似乎是饮了些酒,微微带着些酒气,却无醉意,眼神反而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显清亮深邃。他并未穿道袍,换了身舒适的靛青色细棉布常服,腰间松松系了根玉带,斜倚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圈椅上,显得十分放松。
阿七如影随形般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依旧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两人旁边还有一个大胖子,身材异常臃肿,穿着身华贵但有些脏污的锦袍,似乎刚经历过长途奔波,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震得烛火都微微摇曳。两名精悍的护卫面无表情地守在他旁边。
见沙塘鳢和邹凉进屋,且邹凉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杀人,玄渊便笑了。他坐直身体,接过侍女奉上的温热毛巾擦了擦脸,又端起一杯清茶呷了一口,醒醒神,温声问道:“沙塘,怎么回事?不是跟你去那边参加水君大会商议水利之事么?怎么跟阿凉去,回来他却像是跟人结了杀父之仇?谁惹着咱们的阿凉小将军了?”
沙塘鳢无奈苦笑一声,便将今日会议的情形,尤其是乌鳢老怪的嚣张、鳞浪的阴阳怪气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玄渊静静地听着,脸上原本带着的些许酒意和轻松渐渐褪去,眼神平静无波,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圈椅的扶手,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笃笃声。直到沙塘鳢说完最后一句——“若非我死命拦着,阿凉当场就要拿枪攮死那个满嘴血污的杂碎”,玄渊才停下敲击的手指。
他没有看沙塘鳢,而是看向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的邹凉,声音平和:
“阿凉,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沙塘当时不该拦着你?就该让你当场出手,宰了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邹凉闻言,像被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他声音压抑着极致的愤怒和委屈,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渊哥!我就不明白了!那种生吃活人的畜生,留他在世上多喘一口气都是罪孽!为什么不能当场就攮了他?!沙塘大哥……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就因为害怕那几个臭鱼烂虾一起炸刺?!咱们怕过谁来?!!”
他吼完,眼眶都红了。渭水、洛水、泾水在玄渊手下风调雨顺,民生安乐的景象,与那妖孽口中每顿都要吃人的暴行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深深刺激着这个来自边塞黄土、见惯了死亡却也最重人命的野小子。
沙塘鳢张了张嘴,想解释他那“忍一时风平浪静,为大局计”的考量,但看着邹凉那副被愤怒冲昏了头的样子,终究化作一声沉闷的低叹,什么也没说。
黑风大王坐在旁边矮凳上啃着一盘冰镇野果,此刻也放下果子,铜铃大的熊眼瞪着邹凉和沙塘鳢,鼻子里哼哼喷气,显然也觉得憋屈,但他知道玄渊在场,轮不到他插嘴。
玄渊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有立刻回答邹凉,也没责备他顶撞沙塘鳢。他转头,对身后的阿七随意地摆了摆手。
阿七会意,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暖阁内。不过片刻,他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玄渊身旁,手中多了一叠装订整齐、厚约寸许的书册。那书册封面是墨色的硬皮纸,没有任何花哨装饰,只在右下角工整地写着四个铁画银钩的小字——“精舍参报”。
玄渊接过那份书册,看也未看,随手便将它“啪”地一声,重重扔在了两人面前的紫檀木茶几上。
沉闷的声音让正怒发冲冠的邹凉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玄渊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邹凉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一字一句地道:
“翻开它。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清楚。看完了,看明白了,再来对我说你那个‘攮死他们’的法子,还管不管用。”
那书册静静地躺在桌上,黝黑的封面如同一个无声的深渊口子。
邹凉看着那份参报,又看看玄渊深沉如古井的眼睛,胸中那股狂怒的火焰忽然像是遇到了万年玄冰,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他咬着牙,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那份沉甸甸的“精舍参报”。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页。
冰冷的墨字如同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入他的眼帘,扎进他的心里:
精舍密件 – 乙辰年甲字贰拾叁号参报
主题:关中八水暨周边河湖水脉异常事件及人口失踪关联调查报告
调查范围: 大唐关内道核心区域,涵盖渭、泾、洛、灞、浐、潏、滈等八水主体及其主要支流流域,延伸至相邻部分湖泊(如昆明池、太液池等),及沿河两岸百里内村镇(重点为近水村落)。
调查时限: 自贞观元年起至贞观四年春止,共计三年余。
异常水文现象激增:近三年来,灞水、浐水、潏水、滈水四条水脉,多处非危险流域频繁出现诡异水文变化:突发性大范围漩涡(远超自然漩涡规模\/吸力)、疑似人为制造的河床“断深”陷阱、毫无征兆且方向紊乱的强猛“暗涌”。此类现象与过往水文记录及季节规律不符,具有明确操控痕迹。此类现象发生地点,多为人烟相对密集、便于船只通行的河段或渡口附近。
频繁人口失踪:八水流域内,除渭、泾、洛三川主体流域(受听涛庄及附属水府有效控制影响)相对平稳外,其余流域人口异常失踪事件数量呈明显上升趋势。失踪者包括:流徙至河边的灾民(尤以关中旱、蝗灾后流民为主),临水村落居民(包括离奇消失的青壮),沿水放牧的牧童,河边洗衣、取水的妇孺(其中幼儿、女童占比显着异常),失踪押运粮草、巡河护堤的官军小队(整队消失)!
水文异象与人口失踪之关联性:调查发现,80%以上记录在案的无端人口失踪事件,其发生时间、地点,均与上述“诡异水文变化”(漩涡、断深、暗涌)有高度吻合或时间上的紧密相关性。部分目击者及侥幸逃脱幸存者指出,在人口失踪时或失踪前,曾观察到相关水域异常波动、甚至……巨大的阴影、狰狞的鳞爪探出水面等“非自然”迹象。
“失踪”去向推测:结合调查所得证据链(幸存者零星口供、岸边残留物、部分水下探查结果),精舍分析处初步判定,上述失踪人口,绝大部分非死于意外溺水,而是…… 被潜伏在水下的精怪、妖兽,有组织、有目的地掳掠捕获! 其用途,初步推测为:
血食供给:高阶水妖修炼或豢养妖兽所需。
修炼邪法\/血祭:部分阴毒秘术需生人精血、生魂。
奴隶或“储备粮”:囚禁于水府或水下洞窟,需时取用。
祭祀河神\/水神:名为换取所谓“风调雨顺”,实为水妖勒索。
背后势力影射:根据目标水域及事件发生频率强度交叉比对,灞水漩涡、浐河暗涌、以及最令人发指的系统性掳掠行为,与灞水“覆波宫”(乌鳢)、浐水“跃蛟府”(鳞浪)高度关联!乌鳞二府,嫌疑最大!势力亦最猖獗!
现状与预估:此类事件有愈演愈烈之势!若不加以遏制清剿,预计年内将有更大规模爆发!关中水患隐患已超出天灾范畴,已成妖祸!
结论与建议:此已非单纯妖邪作乱,恳请庄主决断,速行雷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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