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屋之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略显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摇曳,将林星尘的身影投在粗糙的石墙上,拉得很长。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材质特殊、触手冰凉而坚韧的古朴海兽皮卷轴,在面前那张由厚重浮木制成的木桌上缓缓铺开。卷轴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深海腥气与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陈旧气息弥漫开来,仿佛将远方大海的呼吸带到了这间小屋。
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线条勾勒清晰,色彩运用虽不华丽,却功能明确。以他们所在的“碧波岛”为中心,墨蓝色的海面上,向四周辐射状地标注了数十个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岛屿,如同散落在巨大蓝绸上的珍珠。岛屿之间,以粗细不一的深色线条连接,旁边还标注着简单的航行时日和注意事项,代表着前人探索出的、相对安全的已知航线。
他的目光首先习惯性地落在了距离碧波岛约八千里外的“赤礁岛”上。这是海图中距离最近、标注也最为清晰的一处中型岛屿,也是碧波村村民偶尔会冒险前往,用积攒的物资进行交易的地方,被明确标记为“相对友善的贸易点”,是这片偏僻海域难得的信息与物资中转站。
然而,他的视线并未在此过多停留,很快便被海图更外围、几处用更加古老、笔触略显模糊、仿佛是以某种暗红色矿物颜料标记的地点所深深吸引。
一处位于碧波岛东北方向,那片代表深海的、颜色近乎墨蓝的区域,约莫一万五千里外,标记着一个令人心悸的、螺旋向内的漩涡状符号,旁边用极为细小的古体字注释着:“疑为古修‘水府’遗址,时有异光冲霄,然煞兽环伺,空间时有紊乱,灵力潮汐莫测,慎入!慎入!” 连续两个“慎入”,足见标注者当年的惊惧与警告之意。
另一处标记,则在正南方更为遥远深邃的海域,那里只孤零零地画着一座形状奇特、如同海底伸出的三叉戟般的微型岛屿图案,旁边写着:“残阵波动剧烈,似有上古封禁,偶现‘蕴神花’之独特气息,然踪迹难寻,恐有大凶险潜藏。”
“‘水府’遗址?‘蕴神花’?”林星尘眼中精光一闪,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古修遗址,往往意味着失传的功法、丹药、法器,是机缘与危险并存的代名词;而“蕴神花”,更是他在宗门典籍中看到过的、滋养壮大神识的天地灵物,对于任何阶段的修士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尤其对他这种因修炼《逍遥诀》而神识本就远超同阶的修士而言,若能得之,效用更是难以估量,或许能让他提前触及某些神识运用的秘术门槛!
“看来,这万岛盟海域,远非表面看上去这般贫瘠简单,深海之下,未知之地,隐藏的机缘与秘密,恐怕远超想象。”林星尘心中暗忖,一股探索的欲望悄然升起。但理智很快压下了这股冲动。这些地方不仅距离遥远,远超他目前神识感应的范围,而且标注的危险程度极高,煞兽、空间紊乱、残阵、大凶险……任何一样都足以让全盛时期的他严阵以待,更何况如今他伤势未愈,对此地海域情况、势力分布几乎一无所知。贸然前往,与送死无异。
“当务之急,必须先行彻底恢复伤势,并将修为巩固甚至进一步提升。同时,必须深入了解这片海域的势力格局、航行风险、资源分布等一切信息。赤礁岛,便是这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很快理清思绪,定下了现阶段最稳妥可行的计划。
接下来的数日,林星尘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海屋内静修。在南明离火精纯火元的持续滋养以及《逍遥诀》的运转下,他体内因空间风暴和旧伤导致的郁结经脉被逐一疏通,受损的脏腑也在蓬勃生机下快速修复。终于,在出发前,他的伤势恢复了八九成之多,一身筑基中期的实力基本回归,虽然距离巅峰状态还差些许火候,但已无大碍。
他找到海村长,提出了想要随村里的下一次船队前往赤礁岛一趟的想法。
海村长对此毫不意外,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欣然应允:“石小友是该出去走走了,一直窝在我们这小村子里,终究是消息闭塞。赤礁岛虽远,但也是我们这片‘碎星群岛’北部区域消息最灵通、交易最频繁之地。恰好三日后,阿木他们要组织一批村里积攒的货物前去交易,换取些必要的丹药和符箓,小友可随船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三日后,清晨。
碧波村那简陋的码头上,已然热闹起来。一艘长约二十丈,通体以坚硬如铁的“铁木”为主要材料建造,船身略显陈旧却保养得宜,表面刻画着简单御水、加固阵法的海船“破浪号”,正停靠在岸边。水手们正忙碌地将一捆捆处理好的低阶海兽皮、一些蕴含微弱灵气的珊瑚、珍珠以及村里特产的几种耐储存的海藻灵植搬运上船。
阿木作为此次航行的领队和导航者,见到林星尘准时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石前辈,船只、货物和人员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起航。”
林星尘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艘即将承载他踏上新旅程的海船,以及船上那些面孔黝黑、眼神中带着对大海敬畏与坚韧的村民水手,轻轻一跃,便稳稳落在了甲板之上。船上的水手和担任护卫的村中青壮修士,见到他登船,无不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投来混合着尊敬、感激甚至是一丝好奇的目光。经过之前那场恐怖的黑煞风劫难,林星尘凭借一己之力护住村落的事迹早已传开,他在碧波村的威望极高,几乎被视若神明。
“起锚!扬帆!”阿木见林星尘已安顿好,便深吸一口气,站在船头,用洪亮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沉重的铁锚在绞盘的嘎吱声中被拉起,巨大的、用某种坚韧海兽皮鞣制而成的主帆和侧帆,在水手们的吆喝声中缓缓升满,捕捉着清晨的海风。同时,船底那些简单的御水阵法也被激发,泛起微弱的蓝光,提供着额外的动力。破浪号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缓缓驶离了碧波村那熟悉的码头,劈开平静的近海水面,向着前方那片蔚蓝而未知的茫茫大海坚定进发。
这是林星尘第一次真正深入这片陌生的海域。与内陆江河湖泊的温婉景色截然不同,置身于这无边无垠的蔚蓝之上,方能体会到何谓浩瀚。头顶是无比高远、澄澈如洗的蓝天,偶有造型奇特的海鸟鸣叫着从帆顶掠过;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水,颜色由近岸的碧绿逐渐过渡为深邃的蔚蓝,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鳞光。这景象,初看令人心旷神怡,生出天地辽阔之感,但看得久了,却又会不由自主地深感自身之渺小,以及对这未知自然的深深敬畏。
航行初始的几日颇为顺利,天气持续晴好,海面风平浪静,只有船体破开波浪带来的哗哗声以及风帆鼓荡的声响。林星尘大多时间待在水手们为他准备的、最为宽敞整洁的一间船舱内打坐,继续巩固修为,适应此地与内陆略有不同的天地灵气。偶尔,他也会信步来到甲板,凭栏远眺,或者与负责操舵的阿木等人交谈,借此机会了解更多关于赤礁岛及周边海域的风土人情、势力分布乃至流传的奇闻异事。
“赤礁岛因为岛屿周边浅海区遍布着大量富含铁矿、呈现出赤红色的礁石群而得名。”阿木一边小心地操控着舵轮,一边向林星尘介绍道,“岛主是一位筑基后期的强大修士,人称‘赤礁散人’,据说早年曾在万岛盟内部担任过执事,后来才到此自立门户,与盟内一些人物还保持着香火情,所以岛上还算有秩序,明面上禁止随意厮杀斗法,设立了执法队。岛上有一个小型的坊市,是我们这些周边小岛修士通常交易的地方,可以换取到丹药、符箓、一些基础的修炼功法,甚至偶尔还能看到法器出现。”
“筑基后期……赤礁散人……”林星尘默默记下。在这片看似偏远的海域,一位筑基后期的修士,已然是一方霸主级别的存在,足以建立起基本的秩序,这对他目前的情况而言,算是一个好消息。
然而,大海的脾气,从来都是说变就变。航行至第五日午后,前方原本晴朗的天际,毫无征兆地涌现出大片的、如同泼墨般的厚重乌云,天色迅速暗淡下来。狂风开始呼啸,卷起层层浪涛,原本平静的海面如同被煮沸般翻腾起来,海浪越来越大,拍打在船身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是‘白头浪’!大家小心,抓紧身边固定之物!降半帆!护卫队,全力维持船体阵法!”阿木经验极为丰富,脸色一变,立刻用最大的声音高声预警,一道道指令快速发出。所谓的“白头浪”,并非黑煞风那种蕴含阴煞之力的诡异天灾,而是这片海域常见的、由剧烈天气变化引起的纯粹物理性巨大风浪,浪头尖端因泡沫而呈现白色,故得此名。对于破浪号这种小型海船而言,同样是足以船毁人亡的巨大考验。
刹那间,巨浪如同连绵不绝的墨蓝色山峦,一道接着一道,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向破浪号!船体顿时如同暴风中的一片树叶,剧烈地颠簸、摇晃、倾斜,木质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狂暴的自然之力彻底撕裂。水手们拼尽全力与风帆和舵轮搏斗,试图保持航向;担任护卫的村中修士们则围在船体几个关键节点,不顾自身消耗,疯狂地向刻画其上的加固、御水阵法输入灵力,一层微弱但至关重要的光晕勉强笼罩船身,对抗着海浪的冲击。
一个特别巨大的浪头,如同张开巨口的猛兽,从侧前方猛地扑来!船身瞬间被抬到一个惊人的角度,随即又狠狠砸落,几名正在甲板上忙碌、来不及固定身体的水手惊叫着,脚下打滑,眼看就要被甩出船舷,落入那汹涌翻腾的怒海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舱门处观察情况的林星尘,身形如同鬼魅般一动,已悄然立于甲板中央重心之处,双脚仿佛生根。同时,他双手看似随意地虚按向下,一股柔和却磅礴精纯的灵力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个无形却有质的巨大气垫,将整个船体温和而坚定地包裹、托举了一下。
那剧烈到极致的摇晃和倾斜,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了大半!砸落的沉重海水,也被这股巧妙的力量引导、排开,只有少量水花溅落甲板。
“稳住!快抓紧!”阿木趁机大吼。
“多谢石前辈救命之恩!”那几名惊魂未定的水手连滚爬爬地抓住缆绳,脸色煞白,看向林星尘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更加深沉的崇敬。阿木也是心中大石落地,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有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在,实在是此行最大的幸事。
林星尘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依旧维持着灵力的输出,只是强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稳定了船身,又不至于过度引人注目(虽然他此刻在村民眼中已足够惊人)。他此举既是相助村民,也是借此机会,更加细微地体会和适应这片海域天地灵气的特性与在狂暴状态下的流动方式。他隐隐感觉到,这纯粹由自然之力掀起的狂暴风浪之中,似乎也蕴含着一丝独特而原始的水系法则韵律,若能静心参悟,对他理解天地自然、乃至对《逍遥诀》中包罗万象的意境修行,或许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裨益。
凭借着他的暗中护持,以及阿木船长丰富的经验和全体船员的拼死努力,破浪号如同一个不屈的勇士,在风浪中颠簸挣扎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这片突如其来的风暴区。当阳光再次刺破乌云,洒在逐渐平息的海面上时,所有人都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又经过两日略显疲惫的航行,在第七日的午后,一直站在船头眺望的阿木,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指着远方海平面上那一片越来越清晰的、醒目的红色轮廓,声音带着激动:
“石前辈,我们到了!您看,那就是赤礁岛!”
林星尘闻言,迈步走到船首,极目远眺。只见一座规模远比碧波岛大上十数倍的岛屿,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巍然矗立在蔚蓝的海水之中。岛屿边缘,嶙峋起伏的礁石群果然呈现出大片大片的赤红之色,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灼目,与周围碧蓝的海水形成鲜明对比。岛上植被茂密苍翠,隐约能看到依山势而建的层层叠叠的建筑群落,以及岛屿中央,一座不算太高、但山体同样泛着赤红、气势颇为不凡的山峰,那想必就是岛主赤礁散人的洞府所在。
随着破浪号逐渐靠近,码头的景象也清晰起来。只见港湾内,大大小小、形制各异的数十艘海船紧密地停泊着,桅杆如林。码头上人头攒动,搬运货物的苦力、叫卖的商贩、巡视的岛卫、各式各样的修士……构成了一幅繁忙而充满生机的画卷。空气中,混合着咸腥的海风、鱼获的腥气、各种香料以及修士聚集地特有的、驳杂而浓郁的灵气味道,扑面而来。
“果然比碧波岛繁华、有生气得多。”林星尘心中默默评价道,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这里,将是他真正了解这片名为“万岛盟”的广阔海域,获取信息,补充资源,并为自己下一步行动——无论是探寻海图秘辛,还是寻找返回大陆方法——谋划布局的重要起点和跳板。
破浪号跟随着引导,缓缓驶入指定的泊位,稳妥靠岸。阿木带着人前去办理停泊和货物查验的手续,缴纳了必要的费用。随后,村民们开始忙碌而有序地将船上的货物卸下,准备运往岛上的坊市进行交易。
林星尘与阿木约定好三日后的傍晚,依旧在此码头汇合返航,便不再迟疑,身形一晃,如同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赤礁岛码头区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敏锐地扫过街道两旁林立的各式店铺——售卖海兽材料的、经营丹药符箓的、提供简陋住宿的酒肆、甚至还有挂着“万岛盟事务接引”牌子的官方建筑。耳边充斥着各种口音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修士们关于海域见闻、秘境传闻的零星议论声。
他的嘴角,在嘈杂的人声中,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新的征程,就从这座被赤色礁石环绕的岛屿,正式开始了。他首先要做的,是像一个最贪婪的海绵,尽可能多地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了解这片海域的势力分布、资源产出、危险区域、航行禁忌……以及,那张古老海图上,用暗红色标记的、充满诱惑与危险的秘辛,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与机遇。信息,将是他在此立足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喜欢桃花山修仙录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桃花山修仙录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