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悄然驶出省委党校，汇入省城早高峰的车流。
叶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心中并无太多留恋，反而充满了对前路的期待与审慎。
副驾驶上坐着的是组织部副部长李伟，他负责送叶辰赴任，并代表组织部在连坞县的干部大会上宣读任命文件。
这是惯例，也显示了组织对这次人事任命的重视。
车辆驶出城区，高楼大厦逐渐被田野丘陵取代。
李伟是个经验丰富的组工干部，话不多，但很得体，途中简单向叶辰介绍了一下连坞县领导班子的主要成员情况，与叶辰之前看的资料大同小异。
但他重点提了一下县长空缺这半年，是由县委书记罗建明暂时主持政府工作。
“叶辰同志，连坞情况比较特殊，罗建明同志在当地威望很高，很多事情……嗯，都有他的考虑。”
李伟话说得含蓄，但叶辰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罗建明经营多年，对县政府的工作也插手很深，他这个新县长去了，能否顺利接手权力、打开局面，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这位“班长”。
“谢谢李部长提醒，我会注意尊重老同志，团结班子，在县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叶辰表态严谨而到位。
经过近四个小时的车程，中午时分，车辆终于驶入连坞县境内。
道路明显变得颠簸起来，两旁的山峦起伏，植被茂密，偶尔能看到散落的村庄，房屋大多显得低矮陈旧。
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工厂企业，只有一些零散的小作坊和店铺。
县界的路口，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旁边停着两辆半旧的帕萨特轿车。这是连坞县安排的迎接队伍。
车停下，李伟和叶辰先后下车。对面为首的一位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面带笑容的男子立刻迎了上来，老远就伸出手：“欢迎欢迎！欢迎李部长，欢迎叶县长！一路辛苦了！我是罗建明。”
这就是连坞县委书记罗建明。他笑容热情，握手有力，但叶辰敏锐地注意到，对方打量自己的目光快速而锐利，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
“罗书记你好，久等了。”李伟笑着握手。
“以后就在罗书记领导下工作了，请罗书记多批评指导。”叶辰上前一步，双手握住罗建明的手，态度谦逊恭敬。
“哎呀，叶县长年轻有为，省里派来的高材生，是我们连坞的福气啊！以后政府那边的工作，就要多依仗你了！”
罗建明用力晃着叶辰的手，话语十分热情，“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县委副书记李建军同志，这位是组织部部长谭志强同志……”
罗建明将身后的几位县领导一一介绍。叶辰保持着微笑，与每一位同志握手，努力记住他们的面孔和职务。
副书记李建军看起来四十多岁，比较沉默；
组织部长谭志强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干部，笑容职业；
常务副县长刘国栋没来，据说是下乡调研去了；
其他几位常委也大多表情含蓄。
寒暄过后，车队重新启动，在前导车的引领下驶向县城。
连坞县城不大，只有几条主干道，建筑普遍不高，街面上的行人和车辆也不算多，透着一股山区小城特有的宁静，甚至可以说是沉闷。
午饭安排在县委招待所一个小包间，算是工作餐，规格不高不低。
罗建明、王斌、周丽等几位常委作陪。席间，主要是罗建明在介绍连坞县的情况，语气中带着一种“家长”式的口吻，既说成绩，也谈困难。
但谈及困难时，往往归结为客观条件限制和历史遗留问题，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固有的思维定式。
“咱们连坞啊，就是吃亏在地理位置上，山多田少，交通不便，招商引资人家都不愿意来。”
罗建明抿了一口酒，“财政更是头疼，保工资、保运转都吃力，更别说搞建设了。”
“叶县长来了就好了，省里下来的干部，思路活，门路广，肯定能给我们带来新气象！”
这话听起来是欢迎和期待，但细品之下，却隐隐有种“难题甩锅”和“抬高预期”的意味。
叶辰连忙放下筷子，诚恳地说：“罗书记，您这是给我压力了。我刚来，情况还不熟悉，很多工作还要靠在罗书记为班长的县委坚强领导下，依靠班子各位同志和全县干部群众，一步步来。”
“我是来学习的，也是来干实事的，一定尽全力，但更需要大家多帮助、多支持。”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尊重，也表明了务实的态度，丝毫没有年少得志的轻狂。
罗建明哈哈一笑：“好，好，年轻人踏实，这很好！”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午饭过后，稍事休息，下午三点，全县领导干部大会在县委礼堂召开。
副科级以上干部黑压压坐了一片，足有三四百人。
当叶辰在李伟和罗建明的陪同下走上主席台时，台下投来了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期待的、漠然的、甚至带有几分怀疑的。
大会由罗建明主持。首先由李伟代表省委组织部宣读任命文件。
当“叶辰同志任连坞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连坞县人民政府县长人选”的声音在礼堂回荡时，台下响起了一阵惯例性的掌声，但并不十分热烈。
接着是叶辰表态发言。
他走到发言席前，先向台下鞠躬，然后拿出了精心准备的讲话稿。
他的声音清晰沉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
“尊敬的各位领导，同志们：省委决定我到连坞县工作，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和重托，我坚决服从……我深知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连坞县是革命老区，历史悠久，人民勤劳……在历届县委县政府的带领下，取得了显着成绩，打下了良好基础……”
“作为新来的同志，我将努力做到以下几点：一是加强学习，深入调研，尽快熟悉县情民情；二是恪尽职守，勤勉工作，在县委的领导下，全力抓好政府各项工作……五是严于律己，清正廉洁……”
他的发言中规中矩，充分表达了对组织的服从、对前任工作的肯定、对未来的履职承诺，以及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没有任何标新立异之处，显得稳重而可靠。
台下的人们静静地听着，大多数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最后是罗建明讲话。他代表县四套班子对叶辰的到来表示欢迎。
对省委的决定表示坚决拥护，然后强调了一番团结的重要性，要求全县上下支持叶辰同志的工作，共同推动连坞发展云云。
大会在程序化的掌声中结束。叶辰的连坞之旅，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大会结束后，叶辰在县委办主任的引导下，来到了县政府大楼。
他的办公室在三楼，是一个套间，外面是秘书室，里面是县长办公室。办公室面积不小，但装修和陈设都显得有些陈旧。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李爱国，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十分精明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门口，脸上堆满了笑容：“叶县长，您的办公室都收拾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随时吩咐我。”
“谢谢李主任，这样就很好。”叶辰点点头，走进办公室。
窗明几净，显然是仔细打扫过。办公桌上，已经堆放了厚厚几摞文件。
“叶县长，这些是近期需要您阅示的文件，还有一些是往年度的总结报告，方便您了解情况。”
李爱国解释道，“您的秘书人选，组织部谭部长那边正在物色，暂时由我先为您服务。这是政府办和各部门主要负责人的通讯录。”
“辛苦了。”叶辰拿起通讯录翻看了一下，“李主任，麻烦你把政府近三年的工作总结、财政预决算报告、重点项目清单，还有最新的经济运行分析，另外找给我。其他的文件我先看着。”
“好的，马上给您送来。”李爱国应声而去，动作麻利。
叶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并没有立刻开始翻阅那堆积如山的文件。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可以看到县政府大院和远处连绵的青山。院子里有几棵老树，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这里，就是他将要战斗的地方。
他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罗建明表面热情下的深不可测。
班子其他成员观望审视的态度，庞大的干部队伍不同的心思。
还有积压的文件所代表的无数亟待解决的难题，以及这片土地上百姓期盼发展的目光。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力量。两世为人的阅历，在纪委历练出的沉稳，以及在省委党校积蓄的理论和对未来的洞察，都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这一切。
第一步，不是烧火，也不是放水，而是倾听和观察。
考验，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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