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静殿内,落针可闻。
陈昭那石破天惊的宣告——开宗立派“燕山”,并收刮骨刀夏禾为开山大弟子——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心神摇曳,一时间竟无人出声反驳或质疑。
老天师张之维眼帘低垂,手指轻轻捻动着拂尘,心中念头飞转。
他活了一百多年,自认见识过无数风浪,但像陈昭这般行事完全超乎常理、却又隐隐契合某种大势的存在,还是第一次见。
收夏禾为徒,看似荒唐,实则是一步妙棋。
既保下了夏禾,避免了公司与天师府在如何处理她这个问题上可能产生的龃龉,又将这个麻烦(或者说资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更借此宣告了“燕山派”的存在。
此举看似张扬,实则深谙平衡与借势之道。
而且,陈昭展现出的实力和那“断肢重生”的手段,已非寻常异人范畴,他若要立派,谁又能阻止?
与其交恶,不如顺水推舟。
想到这里,老天师心中已有决断,保持沉默,便是态度。
公司董事赵方旭的眼镜片后,目光锐利如鹰隼。
他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强行拿下夏禾?
且不说能否成功,势必与陈昭这等恐怖存在正面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承认“燕山派”?
这无异于在现有异人秩序中投入一颗重磅炸弹,其长远影响难以预估。
但眼下,龙虎山遭劫,局势未稳,实在不宜再树强敌。
陈昭承诺约束夏禾,并为其行为背书,这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公司的舆论压力。
或许……可以先默认,再观察。
赵方旭与身旁的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选择了暂时按兵不动。
陆瑾虽然性子火爆,但并非无脑之辈。
陈昭对他有救命之恩,且实力深不可测,此刻又得老天师默许,他自然不会跳出来反对,只是冷哼了一声,表达了对夏禾出身的不屑,却也未多言。
解空和尚口诵佛号,眼神悲悯地看着夏禾,似乎希望她真能借此机缘回头是岸。
徐三徐四、张楚岚等人更是人微言轻,且对陈昭心存敬畏,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多嘴。
唯有火灵儿,气得胸脯起伏,恨不得冲上去把夏禾从陈昭身边拉开,却被自家师父用眼神严厉制止。
于是,在这诡异而压抑的沉默中,陈昭的宣告,竟似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集体默认”。
夏禾跪在地上,感受着这沉重的寂静和四面八方投来的复杂目光,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
她不知道拜入陈昭门下是福是祸,这个男人的心思,她完全看不透。
就在这时,陈昭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萦绕着一抹温润如玉、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道韵的灵光。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夏禾,声音不高,却如同黄钟大吕,清晰地传入她以及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夏禾,既入我燕山派,过往种种,皆成云烟。今日,为师便传你本门根本功法——”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君子》。”
《君子》?!
这功法名字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异人界功法万千,名字或霸道、或玄妙、或诡异,但以“君子”为名,却是闻所未闻!君子,乃是儒家对品德高尚之人的称谓,与厮杀争斗的异人界,似乎格格不入。
然而,陈昭指尖那抹灵光,却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那灵光中蕴含的意境,中正平和,浩然坦荡,仿佛汇聚了天地间的正气。
在夏禾茫然又带着一丝期待的目光中,陈昭的手指,轻轻点向了她的眉心印堂穴。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夏禾娇躯猛地一颤!
她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洪流,并非狂暴的能量,而是浩瀚如海的信息、意境、法则碎片,伴随着精纯至极的先天灵气,如同醍醐灌顶般,直接涌入她的识海深处!
她“看”到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看到了浩然正气,充塞天地;
看到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看到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看到了仁、义、礼、智、信……无数关于“君子”品格的意象、道理、修行法门,如同烙印般,深深铭刻在她的灵魂之中!
这并非简单的技能传授,而是一种根本性的道韵传承,直指心性!
《君子》功法,与其说是一门修炼炁的术法,不如说是一部修心养性、锤炼人格的无上宝典!
其核心,不在于杀伤力多大,而在于引导修炼者明心见性,趋向于“善”,趋向于“正”!
夏禾过往修炼的那些魅惑、操控人心的邪门手段,在这股浩然正气的冲刷下,如同冰雪遇到骄阳,瞬间显得那么污秽不堪,让她从灵魂深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和羞愧感。
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踏实、温暖的感觉,开始在她心中滋生。
这传承过程看似漫长,实则只在瞬息之间。
陈昭收回手指,夏禾依旧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股原本萦绕不散的妖娆魅惑之气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生涩、却真实不虚的平和。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不再是以前的勾魂夺魄,而是多了几分迷茫、震撼,以及一丝……初生般的纯净?
她感受着脑海中那部名为《君子》的功法,感受着自身心性的变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陈昭看着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功法已传,能否修成,看你自身造化。我燕山派门规不繁,仅有一条——”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夏禾脸上,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中:
“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重于千钧!
这哪里是门规?这分明是为人立世的根本准则!
放在异人界这弱肉强食、纷争不断的环境里,这条门规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震撼人心!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各种严苛复杂的门规戒律,却万万没想到,陈昭的门规竟是如此朴实无华,却又直指核心!
做个好人?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尤其是在这异人界!
夏禾浑身剧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昭。
做个好人?
她夏禾,刮骨刀夏禾,从小在全性那种环境中长大,双手沾满血腥,玩弄人心于股掌,她……还能做个好人吗?
陈昭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能否做到,在你一念之间。”
夏禾呆呆地跪在那里,脑海中回荡着《君子》的经义和“做个好人”这四个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比直接杀了她,或者废了她,更让她感到一种灵魂层面的冲击和……救赎的可能?
清静殿内,依旧寂静。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因陈昭这“一指传功”和“一条门规”,而卷起了不同的波澜。
燕山派,就以这样一种极其特殊的方式,登上了异人界的舞台。
而它的未来,以及这位开山大弟子夏禾的命运,也因这部《君子》功法和平平无奇的四个字门规,走向了完全未知的方向。
(第七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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