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室里，陈建国那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声音，裹挟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凛冽气势，透过劣质喇叭的放大，在屯子上空炸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碎了凝固的空气，也砸在每一个竖着耳朵的社员心上！
“咔嚓！”
麦克风开关被干脆利落地关上。那嗡嗡的电流杂音戛然而止！屯子上空，陷入一片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整个屯子都被这雷霆万钧的宣告震得失去了呼吸！
广播室里，昏黄的灯光下，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陈建国放下沉甸甸的麦克风，胸膛微微起伏，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沉淀下去，化作一种磐石般的沉静。他转过身，目光投向王小芬。
王小芬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身体甚至还在微微颤抖。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不再是之前的委屈、愤怒或恐惧，而是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后初绽锋芒的光芒！那光芒锐利、滚烫，带着一种破开冰封、撕裂阴霾的决绝力量！她看着陈建国，嘴角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带着泪光、却无比坚定、无比明亮的笑容！
就在陈建国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准备牵起她的手离开这间弥漫着陈旧尘土气息的广播室时——
王小芬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在陈建国和门口李凤兰惊愕的目光中，她一步跨前！那只纤细、冰凉、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陈建国手中——夺过了那个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麦克风！
“滋啦——！”
刺耳的电流杂音再次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屯子上空刚刚恢复的死寂！如同一声凄厉的、宣告新风暴的号角！
广播室里，昏黄的灯光下。王小芬双手紧紧攥着那冰冷的麦克风，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她微微低着头，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叶子！
屯子里，所有竖着耳朵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狗不叫了，鸡不鸣了，连风都仿佛停滞了！只有那“滋啦”的电流声，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中嘶鸣！
一秒……
两秒……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突然！
王小芬猛地抬起头！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泪水早已汹涌而下！冲刷着屈辱的痕迹！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烧穿黑夜的星辰！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巨大的委屈、被逼到绝境的决绝，更有一种破茧而出、焚尽一切的勇气！
她将冰冷的麦克风凑到唇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颤抖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力量，却异常清晰地、穿透电流的杂音，炸响在每一个角落：
“我——是——王——小——芬——！”
这声嘶吼，如同受伤的母兽发出的悲鸣，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屯子里，无数人猛地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王小芬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每一个字都从胸腔深处、带着血泪挤出来：
“我离婚——不是罪——！”
“我跟陈建国——堂堂正正——！”
“我们——没偷！没抢！没干见不得人的事——！”
“我们——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天地间所有的寒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凶狠，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砸向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蛆虫：
“谁——再敢说闲话——！”
“谁——再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王小芬——就——就学我娘——！”
她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里，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杀气！随即，那颤抖的声音如同炸雷般轰然爆开：
“告——他——去——！！！”
“告到公社！告到县里！告到省里！告到北京——！”
“告到——天——涯——海——角——！”
“告到——那烂心烂肺的蛆虫——永世不得翻身——！！！”
最后一个字吼出，如同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身体猛地一晃，手中的麦克风“哐当”一声砸在破旧的木桌上！刺耳的电流杂音瞬间消失！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王小芬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屯子里！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的死寂！
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广播室门口。
李凤兰佝偻的身子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磐石般的平静瞬间被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彻底粉碎！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靠在墙上、泪流满面、剧烈喘息却挺直了脊梁的女儿！
那张布满沟壑、饱经风霜、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上，所有的皱纹都在剧烈地颤抖、扭曲！深陷的眼窝里，先是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如同被烈火灼烧的惊骇！随即，那惊骇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巨大酸楚、无边欣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骄傲！
浑浊的老泪，毫无征兆地、汹涌澎湃地夺眶而出！
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冲刷过她沟壑纵横的脸颊！
那不是悲伤的泪水！那是混杂着几十年屈辱、隐忍、血泪和此刻被女儿那惊天动地的勇气彻底点燃的、滚烫的、如同岩浆般的泪水！
她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老兽般的呜咽！那呜咽声低沉、破碎，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她猛地一步冲进广播室！枯瘦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她不是去扶女儿，而是冲到那张破木桌前，一把抓起那个砸在桌上的麦克风！她枯黑的手指死死攥着冰冷的金属，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团足以焚毁一切的火！她将麦克风凑到嘴边，声音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枷锁、宣告新生的磅礴力量：
“都——听——见——了——没——？！”
“我——闺——女——说——的——！”
“就——是——我——李——素——珍——要——说——的——！”
“再——有——烂——蛆——嚼——舌——根——！”
“老——娘——陪——她——告——到——天——边——去——！！！”
“啪——！”
麦克风被她狠狠砸回桌上！发出最后一声沉闷的巨响！
广播室里，只剩下王小芬压抑的抽泣声和李凤兰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陈建国站在一旁，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巨大的震撼、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目睹凤凰涅盘般的悸动！他默默上前，伸出宽厚温暖的大手，一只轻轻搭在王小芬剧烈颤抖的肩膀上，给予无声的支撑；另一只则稳稳地、充满敬意地，扶住了李凤兰那因激动而摇摇欲坠的枯瘦身躯。
屯子上空，那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不是议论，不是喧哗，而是一种巨大的、无声的震撼，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过每一个角落！狗开始狂吠，鸡开始惊鸣，风重新呼啸！但所有人的心里，都回荡着那两声惊雷般的宣告——一声来自破茧而出的女儿，一声来自为女儿撑起一片天的母亲！那声音，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这个寒冬的骨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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