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宸的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有实质的冰块,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不再是无序闪烁的交通枢纽监控,而是换成了一张清晰的、被不断放大和标注的电子地图。地图的中心,是那个南方小城的轮廓,一个刺目的红色光圈,如同滴落在宣纸上的血珠,正正地笼罩着城西那片老旧的城区。
“暗影”技术负责人“墨镜”站在屏幕前,语气是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般精准:“先生,根据信号溯源、基站三角定位,结合近期该区域符合林小姐行为模式(独自出行、前往固定画廊及兴趣班、采购生活用品)的监控影像交叉分析,目标有超过87%的概率,隐匿在此红色标记区域内。范围已缩小至约1.5平方公里。”
1.5平方公里。
对于一座城市而言,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决心隐藏起来的人,这依然是一片需要细致筛找的迷宫。
陈特助立于一旁,感受到老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再是纯粹暴怒,而是混合着焦灼、克制与一种近乎捕猎本能苏醒的复杂气场,比单纯的怒火更令人心悸。
顾夜宸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红色光圈,指尖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倒数着什么。
她没有动用他留下的任何资金,拒绝了沈亦白更直接的庇护,像一只警惕的、受伤的母兽,固执地用自己单薄的力量,在那片狭窄的天地里筑巢。
这种决绝的独立,像一根无形的针,反复刺探着他那习惯于掌控一切的神经。他既为她的坚韧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又因这种脱离他掌控的“坚韧”而滋生着更深的不安与……恐慌。
他必须找到她。
不是以摧毁的姿态,而是……他尚未想好,但绝不能再等待。
“区域内人口结构复杂,流动人口多,老旧小区监控覆盖严重不足。”“墨镜”继续汇报着困难,“进行地毯式人力排查,耗时且极易打草惊蛇。”
顾夜宸沉默着,大脑在高速运转,排除着一个个过于激进或效率低下的方案。他的目光从地图上扫过,落在了区域内几个被重点标记的点上——那家林微兼职的小画廊,她教授绘画的少儿兴趣班,以及她常去的菜市场和几家小型超市。
“她需要生活,需要收入,需要与人接触。”顾夜宸低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分析,“只要她活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她擅长隐藏自己,但有些东西,她无法完全隐藏。”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调整策略。第一,重点监控区域内所有妇产科室、私立产科诊所及大型药房的匿名就诊或购药记录,筛查符合她孕期及体貌特征的年轻女性,尤其是独自前往的。”
这是他最关心,也最不敢深思的切入点。
“第二,”他继续道,语气冷峻,“分析她可能的经济来源。她靠绘画为生,重点关注区域内及周边线上、线下所有涉及艺术品交易、设计外包、绘画教学的平台和实体店,筛查近期新注册、活跃度符合、风格……与她相近的匿名或化名账户。”
他要从她生存的必需环节,编织一张更精密、更无形的网。
“第三,”他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回地图上那个红色光圈,“动用所有能调动的本地‘资源’,不直接提及她的名字和画像,只描述大致体貌和可能的行为特征(如独居、作画、孕期),以寻找走失亲属或市场调研等名义,进行非接触式的侧面打听。我要知道,这片区域里,最近是否来了一个这样的‘陌生人’。”
三条指令,如同三支利箭,精准地射向林微赖以隐藏和生存的命脉——医疗、经济、社交环境。
陈特助和“墨镜”立刻领命,开始部署。
南方小城,林微的出租屋。
一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心悸感,已经缠绕了她一整天。自从那辆黑色轿车惊鸿一瞥,自从与沈亦白那次不愉快的通话后,她感觉自己像是惊弓之鸟,对周围环境的任何一丝变化都格外敏感。
今天去兴趣班上课时,她总觉得走廊尽头有个陌生的身影多站了一会儿;去菜市场,似乎有个穿着制服、像是社区工作人员模样的中年女人,在她常光顾的摊位前,和摊主闲聊了许久,目光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她。
是错觉吗?还是孕期导致的神经衰弱?
她不敢确定,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促使她开始反思自己现有的隐匿措施。
她使用的“林晚”这个化名,在本地的小圈子里已经不算陌生。她兼职的画廊、兴趣班都知道她。虽然她从未透露过任何真实信息,但接触的人多了,难免会留下更多可供追溯的线索。
尤其是网络。为了接一些设计零单,她在一个本地的小众设计论坛注册了一个账号,偶尔会发布一些作品示例,也会和潜在客户通过论坛私信简单沟通。虽然她极力避免透露个人信息,使用的也是公共wi-Fi,但……这真的安全吗?
她想起顾夜宸那庞大的、无孔不入的资源和手段,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是不是……太掉以轻心了?以为躲到这个偏远小城,隐姓埋名,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就能彻底摆脱他?
现在看来,这想法或许天真得可笑。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催促她做出决定。
她必须做出改变。立刻,马上。
顾夜宸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城市的霓虹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暗影”的初步反馈已经开始汇入。
医疗线暂无明确进展,符合特征的排查目标众多,需要时间甄别。
经济线的排查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技术团队在一个本地设计论坛的海量用户中,通过风格识别算法和活跃时间分析,锁定了一个高度可疑的匿名账号。该账号发布的作品风格,与林微过往的画作有极高的相似度,且近期有接单和与本地用户沟通的痕迹。虽然Ip地址经过多次跳转,但最初的信号源,再次指向了那个红色标记区域。
社交环境的侧面打听也反馈回一些模糊的信息:有社区工作人员提及,近期似乎是有个看起来挺清秀、不太爱说话的年轻姑娘租住在老城区,好像是以画画为生,具体不太清楚。
线索,正在一条条汇集,如同拼图,一块块地填补着那个红色光圈内的空白。
顾夜宸看着屏幕上那个被高亮标记的匿名设计账号,以及它发布的那些带着沉静笔触和隐约忧郁气息的画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就是她离开他之后的生活。
清苦,挣扎,却依旧固执地用她自己的方式,散发着微光。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坐在那间简陋的出租屋里,对着画板,眉头微蹙,认真勾勒线条的样子。或许会因为孕吐而脸色苍白,或许会因为生计而发愁,但那双眼睛里,一定有着他从未给予过的、属于她自己的坚定。
这种想象,让他的胸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是悔恨,是心疼,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她这种顽强生命力所吸引的悸动。
他知道,他离找到她,只有一步之遥了。
就在顾夜宸准备下达指令,对那个匿名设计账号和反馈信息的具体住址进行最终精确定位的前一刻,陈特助拿着另一份刚收到的报告,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带着一丝异样。
“先生,刚刚收到消息。”陈特助的声音略显凝重,“我们安排在林夫人疗养院外围的人回报,大约一小时前,监测到一次极其短暂、无法溯源的加密通讯信号,试图与疗养院内部的某个节点进行单向连接,但立刻被切断并消失了。技术分析显示,信号的发起端……可能使用了军方级别的跳频和伪装技术,无法追踪。”
顾夜宸的瞳孔骤然收缩。
军方级别的技术?沈亦白?还是……林微背后,有他不知道的、更强大的力量在插手?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南方小城的林微,正将她那部用于联系外界的备用手机电池取出,SIm卡折断冲入下水道。她将所有画稿和设计资料打包,目光决绝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猎人已经收紧了包围圈。
而猎物,在直觉的驱使下,正准备进行下一次,更彻底的跳跃。
这场无声的追捕,即将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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