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中丞?”
隋咏良先是一愣,随即睁大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仔细辨认了片刻,忙不迭吩咐车夫:“快,停车!”
隋咏良扶着车辕缓缓走下,略显佝偻的脊背在落地时竟挺得笔直。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陈旧的官袍,对着秦渊的方向深深一揖:“下官隋咏良,拜见平原侯。”
秦渊见状,只觉得哭笑不得,这老爷子的做派,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刻板。
他当即掀开车轿门帘,快步下车将人稳稳扶起,依着礼数回了一礼:“见过中丞,长者不必多礼。”
这隋咏良执礼之恭,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可谁能想到,就在前天的早朝上,这位老大人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言辞恳切地弹劾了自己一本。
这老爷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公事归公事,看不惯的事绝不会藏着掖着,可礼数归礼数,哪怕对自己弹劾过的人,该有的规矩也半分不废,板正得像被铁箍牢牢定住一般,分毫不乱。
“不知中丞这是要往何处去?”秦渊顺势岔开话题,目光扫过隋咏良身后的牛车。
隋咏良直起身,抬手朝着郊外的方向虚指了指,语气平淡无波:“郊外还有三亩薄田,眼下正是收割的时节,下官打算同老奴一道去,把地里的庄稼收回来。”
秦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驾车的车夫,那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看年纪约莫五十有余,双手都有些变形。
这两位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老骨架,要去干收割庄稼这种重活,光是想想,都觉得吃力得慌。
“来两个力气大的,陪隋公回去帮帮忙。”
“喏。”莫家卫中出来两个壮的。
“不必,老夫二人便可以,若是需要人帮忙,明日可以去雇力工。”
“隋公不必推辞。”秦渊目光落在对方鬓边的白发上,“您年岁已高,更该顾惜身体。朝堂之上,您严秉律法,敢为陛下纠错,愿为朝廷清平仗言,您能健健康康地在这朝堂上立足,比什么都重要。”
隋咏良闻言,抬眼定定凝视着秦渊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双坦荡的眸子,挖出隐藏的深意。
可他望了半晌,只看到对方眼底的真诚,没有半分虚与委蛇,也没有一丝刻意讨好。
沉默片刻,隋咏良终是开口:“前日早朝,老夫刚递了奏本参侯爷一本。是关于侯府香皂,花露水与皇室合作的事,此事于礼法,于朝堂风气,都极为不妥。奏本里老夫已说清,如今已有不少朝臣效仿您的做法,虽不是与皇室,但存在互相勾连的现象,这就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老大人,道理我已经说清了,凡事总有利弊,何必非要逮着那不好的一面呢?”
“侯爷也知道有弊病的一面。”
“我当然知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侯爷身为朝廷侯爵,却与帝王之家做起生意,这等事纵观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先例!自前日听闻侯爷那番商行天下的言论,老夫归家后彻夜思忖,终得一结论,您所言的诸人承业,或许将来可以,但绝非今日可行之策。
如今我朝以仁义礼智信为立身根本,若放任商事无拘无束,人人都抛却礼法去追逐利益,最终只会落得礼崩乐坏的境地,国朝的根基也会因此动摇。”
他眼中泛起怒色:“商人逐利,本就如嗜血的凶兽,唯有将其关在律法的铁笼里、系上规矩的锁链,才不会伤及天下脆弱的百姓。
老夫为官数十载,见过太多商人,有看似自由却搅乱市场的,有触犯律法身陷囹圄的,他们大多没有坚定的是非观,眼里只有利益,一分利便心神难安,三分利就敢铤而走险,六分利便不顾性命,若有十分利,更是敢践踏世间一切法律!
这商事之路,一旦任其自由蔓延,便是条没有尽头的夜路!商人的生意越是兴隆,越是会踩着别人的痛楚向前走。您可知晓?上昌里一个布商,一月便能赚一百多两银子,可他店铺里的伙计,一月工钱只有九十文;那些辛苦种桑养蚕的蚕农,更是只能靠二十文钱勉强糊口!
这便是商人的本性,骨子里藏着剥削。若任由他们这般发展壮大,社稷底层百姓的怨气只会越积越浓,一旦积压到极致,一朝迸发便是滔天大祸,到那时再想挽回,可就晚了!”
隋公长袖一挥,愤然道:“士农工商,各安其位,在老夫眼里,商人就是社会底层的蛀虫,始终比不得种地经验丰富的老农高贵,因为他们种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而非是一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东西。”
秦渊静静听了半晌,非但没有反驳,反倒郑重地点了点头:“您说的这些,晚辈都清楚,甚至比您知道的,还要更具体几分。”
“但商行天下,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大趋势。在晚辈看来,这不是人力能逆转的。
眼下的些许苦痛,或许正是国朝探索前路时,必须积累的经验。我们不必因噎废食,反倒可以一步步想办法绑住商人的手脚。
比如专为商人立律法,规范他们的经营;再为被剥削的百姓立规矩,护住他们的生计。”
“再者,商人盈利如此轻易,咱们为何不能调整商税?”
秦渊话锋一转,提出了具体的思路,“若一匹布售价三十两,那便向他征收三成税,若是怕他把税负转嫁到底层百姓身上,那就再补律法,再定新规,堵上这个漏洞。甚至,还能根据商事特点,增设其他税种。”
“老大人,您看,咱们不必一棒子打死整个商事。真正该做的,是看着它健康成长,而非一味打压。晚辈修习的鬼谷学问,讲究的本就是顺应天道运行的规律,最终的本意,从来都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啊。”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在侯爷的谋算之中对么?”
“隋公,一时间很难讲清楚,晚些时候,晚辈会写一份详细的条陈,您过目之后,再考虑可不可行。”
隋咏良站起身,拱手一礼道:“如此,老夫非常期待,在此之前,谏台御史仍会弹劾侯爷。”
“随意。”
秦渊摆了摆手,让两个莫家卫跟随隋公回家,今天聊的还算是平和,该帮忙还是得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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