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犹在西天闪烁,青阳城还沉浸在一片黎明前最深沉的静谧之中。唯有东方的天际线,隐隐透出一抹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林墨早已起身。
他立于那间陪伴了他十六年屈辱与挣扎的破旧瓦屋中央,环顾四周。屋内陈设依旧,冰冷坚硬的板床,摇晃的旧木桌,缺腿的椅子,以及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霉味与陈旧气息的味道。这一切,曾是他命运的囚笼,如今,却更像是蜕变的茧房。
他没有丝毫留恋。行囊简单得近乎寒酸——几件浆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换洗衣衫,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干粮肉脯,以及那颗来自深渊铁线蛇、米粒大小、能量微薄的灰色兽核。这便是他全部的家当。他将它们仔细地打包成一个不大的包袱,系在背上,动作沉稳,不见半分即将远行、奔赴未知的激动或惶恐。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清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露水的湿润和远方山林特有的草木清香,驱散了屋内的沉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每一个肺泡都在欢欣雀跃,迎接这代表着自由与新生的气息。
门外,小院中,一道挺拔而沉稳的身影早已负手而立,背对着他,静静地凝望着即将破晓的东方。正是家主林天豪。他的肩头与发梢,沾染了些许夜露,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父亲。”林墨迈步上前,在那道身影后三尺处停下,恭敬地行了一礼。
林天豪缓缓转过身。一夜之间,这位素来以坚毅沉稳着称的林家之主,眼角似乎多了几道细密的纹路,但那双眼眸,在初现的晨光中,却格外明亮。他的目光落在林墨身上,仔细地、近乎贪婪地打量着这个一夜之间仿佛脱胎换骨的儿子。
眼前的林墨,身形依旧不算魁梧,甚至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单薄。但那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然独立的青松。脸上曾经的苍白与隐忍被一种健康的、内敛的光泽所取代,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同山涧寒潭,深邃似夜空星海,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卑微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露锋芒的自信与历经磨难后沉淀下的坚定。
这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忧心、拼尽全力去维护的“废脉”儿子了。这是一块已然拭去尘埃,开始绽放出内在华光的璞玉。
“墨儿。”林天豪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沙哑,他上前一步,厚重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林墨的肩头,力道沉实,仿佛要将所有的期许与力量都传递过去,“好!很好!这才像我林天豪的儿子!这才该是你应有的样子!”
他没有追问禁地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迹,没有探寻那位神秘的白玉长老是何等来历与目的,甚至没有去深究林墨体内那股令他都感到一丝心悸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波动。身为父亲,他拥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与信任。他只知道,儿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挣脱了命运的枷锁,并且,有一位他穷尽想象也无法揣度其境界的强者,愿意为其引路。这,便足够了。
“去了缥缈宗,一切需得谨言慎行。”林天豪收敛了情绪,语气变得沉肃,带着一位父亲最深切的关怀与担忧,“宗门不比家族,那里汇聚四方天才,背景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一言一行,都可能牵扯甚广。白玉长老虽赏识于你,但修行之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终究要靠你自己一步步去走,去闯。切记,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守住本心。”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熨烫着林墨的心。
“孩儿明白。”林墨郑重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烁,“父亲放心,墨儿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与养育之恩。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记得,我来自青阳林家。纵使前路艰险,我也必不会堕了林家的名声,更不会让父亲您蒙羞。”
“林家的名声?”林天豪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苦笑,“墨儿,你错了。你不必为此所累。”
他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庭院,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从你踏出林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仅仅是为父的儿子,青阳林家的子弟。你是林墨,一个独立的修行者。你的未来,你的成就,只属于你自己。从今往后,你只需为你自己而活,为你自己所追寻的大道而战,去见识那更高更远的风景!家族……若将来你登临绝顶,俯瞰众生时,心中尚存一丝香火之情,能照拂这生你养你的地方一二,为父便心满意足,于愿足矣。若因前程远大,无暇他顾,亦是无妨,为父绝不会怪你分毫。”
这番话,情深意重,更是蕴含着一位父亲最无私、最伟大的爱。他亲手斩断了可能束缚儿子翱翔的线,只愿他能飞得更高,更远。
林墨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滑落,只是将这份沉甸甸的父爱,牢牢刻印在心底最深处。
“父亲……”他喉头哽咽,还想再说些什么。
林天豪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颜色深沉的储物袋,不由分说地塞到林墨手中。储物袋入手微沉,带着父亲的体温。
“这里面,有为父这些年私下积攒的一些下品灵石,数量不多,大概百余块。还有几瓶常用的疗伤、回气的丹药,品阶不高,但关键时刻或能应应急。”林天豪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外面闯荡,资源总是不嫌多的。收好,莫要推辞。”
林墨握着这沉甸甸的储物袋,指尖微微颤抖。他比谁都清楚,父亲身为家主,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长老会掣肘,个人资源并不宽裕。这百余块下品灵石和几瓶丹药,恐怕已是父亲多年省吃俭用才攒下的私房。这份情,太重了。
他没有矫情推辞,只是将储物袋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尽的力量。“多谢父亲。”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四个字。
就在这时,几道隐晦而复杂的目光,如同暗处的毒蛇,从远处庭院的月亮门后、假山缝隙间投射而来。那目光中混杂着惊疑、嫉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林墨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是林霸,以及其父三长老林岳一系的人。他们显然知晓了林墨即将离开的消息,却只敢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躲在暗处窥伺,连露面都不敢。
白玉的存在,就像一轮悬于他们头顶的皓月,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与深不可测,让他们发自灵魂地感到战栗。即便是素来嚣张跋扈、视林天豪父子为眼中钉的三长老林岳,此刻也只能在阴影中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感受着那份噬骨的嫉妒与无力,眼睁睁看着这个他曾肆意践踏的“废物”,即将乘风而起,跃入他无法想象的广阔天地。
林墨敏锐地感知到了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但他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这些曾经让他感到压抑、愤怒的蝇营狗苟,如今在他眼中,已如同脚边的尘埃,再也无法引起他心湖的半丝涟漪。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高远的地方。
朝阳终于彻底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丈金辉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与寒意,也仿佛驱散了林墨心头积郁十六年的所有阴霾。温暖的光芒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宛如神人。
“时辰差不多了。”林天豪看了看已然大亮的天色,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儿子的身影牢牢印在心底,“去吧,墨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必挂念为父。”
林墨后退一步,整了整身上那件唯一的、洗得发白的青衫,对着林天豪,神情肃穆,深深地、庄重地鞠了三个躬。
一鞠躬,谢父亲十六年生养哺育,遮风挡雨之恩。
二鞠躬,谢父亲十年维护,于绝境中不离不弃之情。
三鞠躬,谢父亲今日深明大义,放手任其高飞之德。
三躬完毕,林墨直起身,眼神已是一片磐石般的坚定与平静。他深深看了父亲一眼,仿佛要将这张饱经风霜却充满关切的脸庞铭记于心。
随后,他毅然转身,不再回头,迈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向着家族大门外,向着那沐浴在朝阳金光中的广阔世界,大步走去。
朝阳将他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拉得修长而笔直,仿佛一柄尘封多年、终见天日,即将斩破一切虚妄与阻碍的利剑,锋芒初露,势不可挡!
林天豪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融于晨光之中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丝毫,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眼中,有离别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与难以言喻的欣慰和自豪。
墨儿,你的舞台,从来就不在这小小的青阳城。
潜龙出渊,终将啸傲九天!为父,等着看你名动天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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