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漫长。
碎玉轩内,禁足失宠的莞贵人甄嬛,日子如同冰封的湖面,沉寂而艰难。
炭火时有时无,份例被克扣,连日常用度都需崔槿汐费尽心思周旋。
宫人们的冷眼,华妃(虽被禁足,但翊坤宫势力犹在)一党的落井下石,以及皇帝那日冰冷的眼神,都让她饱尝人情冷暖,心比这寒冬更冷。
唯有贴身宫女浣碧、槿汐和流朱,依旧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年关将近,大雪纷飞。
这一日,首领太监苏培盛奉皇帝之命,前往倚梅园折几支开得最好的红梅,供养心殿插瓶。
行至园中,却“偶遇”了在此等候多时的崔槿汐。
崔槿汐形容憔悴,对着苏培盛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哽咽与恳求:“苏公公,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帮我家小主吧!小主她……她快熬不下去了!这碎玉轩,比冷宫还冷!小主日日对着窗外红梅垂泪,说是……说是想起当年倚梅园初见皇上的情景……”
她将甄嬛的凄惨境遇和那份刻骨的思念,诉说得淋漓尽致,句句戳心。
苏培盛看着崔槿汐通红的眼眶,想起甄嬛昔日的风采和如今的落魄,又想到皇帝近日偶尔对着红梅出神的样子,心中微动。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槿汐姑娘,咱家只能尽力一试。今日申时三刻,皇上批完西北军报,会到倚梅园赏梅散心……剩下的,就看莞贵人的造化了。”
崔槿汐眼中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千恩万谢。
申时三刻,雪后初霁。雍正帝果然如苏培盛所“安排”,信步来到倚梅园。
满园红梅傲雪绽放,清冽芬芳。他正驻足于一株老梅前,忽听一阵细碎的踏雪声和清越的吟诵传来: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声音带着一丝凄婉,一丝期盼,无比熟悉!
皇帝循声望去,只见梅林深处,一个身着素白斗篷、怀抱红梅的窈窕身影,正对着满树繁花低语。
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发间和苍白的脸颊上,更显楚楚可怜,遗世独立。正是甄嬛!
甄嬛仿佛才惊觉有人,回眸望去,撞见皇帝的目光,瞬间惊惶失措,手中的红梅掉落雪地。
她慌忙跪下:“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惊扰圣驾,臣妾该死!”
雍正帝看着雪地里那单薄的身影,苍白却依旧清丽绝伦的脸庞,还有那掉落在地、如同她失落的恩宠一般的红梅……心中柔软的一角被触动。
他想起了那年倚梅园的初遇,想起了她惊鸿一舞的风华,更想起了她失子后的悲痛与自己的冷落……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走上前,亲自弯腰,拾起了那支红梅,递到她面前,“雪地寒凉。”
甄嬛颤抖着手接过红梅,泪水瞬间滑落:“皇上……臣妾……” 千言万语,尽在这无声的泪水中。
就在这时,一阵清冷的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雪。甄嬛仿佛被风吹得立足不稳,身子微晃,手中的红梅再次脱手。
她下意识地旋身去接,素白的斗篷随之舞动,在红梅白雪的映衬下,竟又跳起了那支熟悉的“惊鸿舞”片段!动作虽不如当日宴会完整,却因身处梅林、雪落无声的背景,更添了几分孤寂、凄美与不屈的韧劲!
皇帝看着她在风雪红梅中翩然起舞的身影,那倔强又脆弱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惊鸿倩影重叠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甄嬛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疼惜:“嬛嬛!是朕……是朕委屈你了!”
甄嬛倚梅园复宠的消息,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迅速传遍后宫。
皇帝当夜便宿在了碎玉轩,随后几日更是接连召幸,赏赐如流水般送入碎玉轩。
那个失宠落魄的莞贵人,一夜之间再度成为后宫瞩目的焦点。
几日后一个雪霁天晴的午后,雍正帝踏着积雪来到永寿宫。
刚步入院门,便听到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从暖阁中流淌而出。琴音清越灵动,如山涧清泉,又带着融融暖意。
皇帝放轻脚步走近,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到一幅温馨美好的画面:
文鸳端坐琴案前,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翻飞。
她身着家常的鹅黄色软缎旗装,发髻松松挽起,只簪一支白玉簪,侧颜温婉沉静。
暖炕上,活泼的弘晗正随着琴声的节奏,笨拙地拍着小手,咯咯直笑。
温淑则安静地依偎在额娘腿边,小脑袋一点一点,似乎要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阳光透过琉璃窗,洒在母子三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琴声、笑声、还有孩子稚嫩的咿呀声,交织成一曲人间至美的天伦之乐。
雍正帝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看着。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后宫里的风波诡谲,在这一刻都被这温暖的琴音和画面洗涤殆尽。
他心中一片宁静祥和,仿佛找到了疲惫灵魂的归宿。他沉醉其中,久久不愿移步。
琴声渐歇,文鸳抬头,发现了窗外的皇帝,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皇上!”她连忙起身相迎。
皇帝走进暖阁,先在暖炉旁烤暖了身子再俯身亲了亲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又摸了摸女儿柔顺的发顶。
最后将目光落在文鸳身上,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温情:“朕的鸳儿,不仅画得好,琴也弹得如此动人心弦。孩子们有福气。”
文鸳依偎进他怀里,娇声道:“皇上过誉了。不过是闲来无事,弹给孩子们解闷罢了。皇上喜欢听,臣妾以后常弹。”
这一夜,皇帝自然留宿永寿宫。红烛帐暖,云雨初歇。
文鸳香汗淋漓,娇慵无力地伏在胤禛胸前,青丝如瀑散落枕畔。
胤禛餍足地拥着她,大手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流连,享受着这温存后的宁静。
文鸳闭着眼,似是无意般,用带着一丝慵懒娇嗔的语气,小声嘟囔道:“皇上如今有了新欢,可还记得臣妾这旧人?那莞贵人当真是好手段,倚梅园里一场雪舞,就把皇上的心又勾了回去……” 她佯装吃醋,小嘴微微撅起。
胤禛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又来了?朕不是说过,无人能及你?”
文鸳睁开眼,水眸盈盈地望着他,带着点小委屈和小狡黠:“臣妾知道。只是……只是臣妾听说,那日皇上本是去批西北军报的,怎就那么巧,去了倚梅园,又那么巧,碰上了精心打扮、还准备了惊鸿舞的莞贵人?”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仿佛枕边私语,“臣妾还听说,是苏公公荐意皇上去的呢……苏公公对莞贵人,可真是……上心啊。”
“苏培盛?”雍正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文鸳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他心中的疑云!是啊,那日本该在养心殿处理军务。
是苏培盛“适时”地提议去倚梅园散心!也是苏培盛“恰好”地引他去了甄嬛出现的方向!
还有甄嬛那“恰到好处”的吟诵和舞姿……这一切,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精妙!
苏培盛身为首领太监,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引导圣意,为一个失宠的贵人制造复宠的机会!
他是收了甄嬛什么好处?还是……他私下里与碎玉轩早有勾连?
一个宦官,竟敢如此干预后宫之事,甚至影响自己对妃嫔的宠幸!
帝王多疑的本性瞬间被点燃!胤禛的脸色阴沉下来,搂着文鸳的手臂也微微收紧。
他想起苏培盛这些年在御前伺候,确实深得信任,权力不小。
但若这权力被用来结党营私,甚至操控帝心……那便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文鸳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气息的变化,心中了然。
她不再多言,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句无心之语,带着吃醋的小女儿情态。
她深知点到即止的道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自然会生根发芽。她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皇帝自会去查。
雍正帝拥着文鸳,眼神却一片冰寒。
永寿宫暖阁的温馨被这突如其来的疑云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轻轻拍着文鸳的背,心思却已飞到了养心殿,飞到了那个侍奉自己多年的老太监身上。
苏培盛……朕待你不薄。你最好,没有做出让朕失望的事。
帝王的疑心如同毒蛇,一旦苏醒,便再难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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