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鉴面色沉静,接过文书,指尖感受到羊皮纸特有的粗粝。他缓缓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文书格式严谨,用语官方,乃是武阳郡郡丞元宝藏亲笔签署的手令,着令“着作佐郎魏征”前往武阳郡下辖诸县,调取秋粮,限期运往郡治贵乡仓廪,以充军资国用。
“着作佐郎魏徵……魏玄成?”高鉴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脑海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他熟知历史脉络,岂能不知此名在未来煌煌大唐将会绽放何等光彩?那个以犯颜直谏、辅佐明君开创盛世而名垂青史的千古名臣,此刻竟以如此狼狈的方式,出现在他这刚刚经历覆巢之危、于夹缝中夺取一隅之地的流军主帅面前?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那伏于地上的文士身上。但见其身材瘦小,五短身材,官袍因挣扎而显得凌乱不堪,发髻歪斜,露出下面一张因惊惶与屈辱而微微涨红的面孔。其貌着实“不逾中人”,甚至可说有些不起眼,若非这份文书,扔进人堆里恐怕瞬间便会淹没。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之下,偶尔一闪而逝的,并非全然是恐惧,更有一丝难以磨灭的倔强与清明。
“抬起头来。”高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文士身体微颤,缓缓抬起头,目光与高鉴一触即分,复又垂下,但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对视间,高鉴已捕捉到其眼底深处那抹属于读书人的傲骨与身处逆境仍试图维持的体面。
“尔便是魏徵,魏玄成?”高鉴明知故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正是在下。”魏徵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不知将军是何方部众?擒拿在下,意欲何为?在下乃朝廷命官,奉郡丞之命公干,纵然城池易手,亦不该……”
“不该如何?”高鉴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将那纸调粮手令轻轻放在案上,“玄成先生此刻,想的恐怕不是朝廷法度,而是如何向元郡丞交代这失期之罪,以及……自身安危吧?”
魏徵闻言,脸色微微一白,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反驳。乱世之中,城头变幻大王旗,他一个区区郡丞属官,身陷“贼营”,生死尚且悬于他人一念之间,所谓的朝廷命官身份,在此刻此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高鉴不再看他,转向郗珩,吩咐道:“将玄成先生请至县衙后院,寻一清净厢房安置。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亦不可令其随意走动。”他特意加重了“请”字和“不可怠慢”四字。
郗珩虽是个粗豪武夫,却并非全然不懂眉眼高低,见高鉴对此人态度迥异于寻常俘虏,当即领会,抱拳应道:“末将明白!”随即上前,虽依旧动作刚硬,却少了之前的粗暴,半“请”半“扶”地将魏徵带了下去。
待魏徵身影消失在堂外,高鉴才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那份调粮文书上敲击着。堂下诸将面露疑惑,韩景龙忍不住开口道:“大统领,不过一介区区郡吏,何必如此礼遇?莫非此人真有甚过人之处?”
高鉴目光扫过众将,缓缓道:“诸位可知,世间有才之士,未必皆出于豪族显宦,亦未必皆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此人貌不惊人,位不过郡佐,然观其文书笔力凝练,条理清晰,更兼在此城破之际,尚思携令潜行,欲完成上命,可见其责任心与韧性,非是寻常庸碌官吏可比。我等新得魏县,百废待举,内需安抚百姓、整顿秩序,外需应对郡兵、联络四方,正是需才若渴之时。岂可因貌取人,因位卑而轻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此人,或可为我所用,成为我等立足此地之臂助。即便不能,亦不可轻易得罪,结怨于士林。”
众将虽对高鉴如此看重一个文弱书生仍有些不解,但素来信服其判断,闻言皆拱手称是。
高鉴不再多言,迅速部署魏县后续事宜:“景龙,安民告示即刻张挂,重申我军纪律,扰民者斩!开仓放赈之事,由你亲自监督,务必使粮食落到实处,真能惠及饥民,此乃收拢民心第一要务!”
“刘苍邪,城防交由你部接管,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严查奸细。同时,加紧修复昨夜破损之处。”
“葛亮,游骑哨探范围扩大至百里,尤其密切关注贵乡方向官军动向,以及周边其他势力反应,旦有异动,即刻来报!”
“马知安,清点库府、户籍、文书之事,由你总责,我要在最短时间内,对此地钱粮人口了如指掌!”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众人凛然领命,各自忙碌而去。高鉴则独自留在堂上,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写着“魏徵”名字的文书上,心中已然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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