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高鉴自高士达那看似推心置腹、实则暗藏机锋的宴饮中归来,踏入旧营寨那坚实而熟悉的土地时,心头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凝重才彻底弥漫开来。高士达大帐内那过分热情的笑容、刻意提及的往昔恩义、以及话语间难以掩饰的对窦建德威望日盛的忌惮与对自己的拉拢,都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他心头,预示着高鸡泊内部正在滋生难以弥合的裂痕。
他没有丝毫耽搁,即刻下令,召集麾下所有校尉及以上级别的将领,于旧营寨核心区域那座新搭建、相对宽敞的木厅内议事。
很快,人影绰绰,脚步声沉稳而迅捷。亲兵营统领葛亮率先踏入,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跳动的火把光下更显凶悍,眼神锐利如昔。紧接着,两位都尉——沉稳干练、心思缜密的韩景龙,以及悍勇果决、冲锋在前的刘苍邪,并肩而入。随后,十位校尉:王云垂、赵鸿永、顾陆离、丁宣、邓佑、谭岳瑜,以及新近因功擢升、面孔尚带几分锐气的苏念安、冯禹、薛云徙、鞠靖,鱼贯而入,按职阶肃然分列左右,还有一位陌生却孔武有力的武将站在高鉴旁边。厅内顿时充斥着一股混合着皮革、钢铁与淡淡汗水的军人气息,虽无人言语,但一种无形的肃杀与凝聚力已然弥漫开来。
高鉴端坐于上首,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追随他出生入死、如今已成为这支军队骨架的核心骨干。他们的命运,已与他紧密相连。
“诸位,”高鉴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破了沉默,“长河一役,我军虽胜,然亦有袍泽血染沙场,魂归天地。”他语气沉凝,“阵亡将士的抚恤,务必即刻落实,足额发放至其家眷手中,若有孤寡,营中需设法接济,此事由韩都尉亲自督办,不得有误。此为我等为将者,对英魂最基本的告慰。”
韩景龙踏前一步,肃然抱拳:“属下领命!必不使英灵家属寒心。”
高鉴颔首,继续道:“兵员空缺,需尽快从辅兵及可靠流民中择优补充。然宁缺毋滥,首要考察其心性根底与体魄,其次才是技艺。新兵入伍后,由各校尉负责,以老带新,严加操练,务必使其尽快融入战阵,恢复建制完整。” 他看向刘苍邪及各校尉,“此事,刘都尉统筹,各校尉具体执行,需在最短时间内,让我部战力恢复至战前水平,甚至更强。”
“是!”刘苍邪与诸位校尉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再者,便是此次缴获之装备分配。”高鉴话题转入实质,“郭绚所部乃朝廷经制之师,其装备远胜我等往日所得。甲胄、兵刃、弓弩,皆需仔细清点,择优配给。”
他略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出了此次会议最关键的一项决策:“此次俘获之降卒,我部不未多要,只精选了三百余人。” 他目光转向葛亮,“此三百人,皆乃郭绚军中原有的骑兵,熟知马性,擅于骑战。葛统领。”
“末将在!”葛亮声如洪钟。
“将此三百骑兵俘虏,与你亲兵营合并整编。加上我部往日积累之战马,以及此番……从主营及其他统领处协调而来之马匹,” 他语气平淡,仿佛那百余匹战马的来源真是“协调”而来,“全力组建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部队!由你亲任统领,韩景龙都尉协助于你,负责日常训导与阵型演练。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让这支骑兵形成战力,成为我部最锋利的矛,最迅捷的刀!”
高鉴霍然起身,将那位陌生武将引至众人面前,朗声介绍道:“这位是郗珩将军,曾在郭绚将军麾下效力,以其万中选一的骑射好手闻名。从今日起,他将出任骑兵营副统领,辅佐葛统领一同组建骑兵队。”
组建骑兵!此言一出,厅内诸将眼神皆是一亮。乱世之中,拥有一支成建制的精锐骑兵,其意义不言而喻,无论是战场突击、迂回包抄、还是侦查通讯,都将带来质的飞跃。葛亮更是激动得脸色泛红,单膝跪地,抱拳吼道:“末将遵命!必不负大统领重托!定将这五百骑,练成一支虎狼之师!”
“起来。”高鉴虚扶一下,继续部署,“剩余马匹,数量亦有不少,优先配给各校尉麾下,组建小型马队,用于传令、哨探及军官乘骑,提升全军机动能力。具体分配方案,由韩、刘二位都尉会同各校尉商议拟定,报我核准。”
“此外,”高鉴最后补充道,“传令下去,自即日起,通过一切可靠渠道,暗中收购民间马匹,乃至驴、骡等大牲口。价格可略高于市价,但需谨慎,勿要引起过多注意。此事,由顾陆离校尉负责,你心思缜密,当知如何运作。”
顾陆离出列领命:“属下明白,定会小心行事。”
各项命令清晰下达,众将各自领命,心中既感振奋,也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迫感。高统领如此急切地扩充骑兵、收购马匹、整顿军备,显然是在为更大的风暴做准备。
待众将陆续领命而去,厅内只剩下韩景龙、刘苍邪、葛亮等寥寥数人时,高鉴才微微靠向椅背,脸上那层沉稳的面具稍稍卸下,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
“大统领,”韩景龙心思最为细腻,低声问道,“可是主营那边……?”
高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黑暗,看清高鸡泊乃至整个河北的未来。“自高士达处归来,我便觉心悸。”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意,“此番大胜,非但未能让我高鸡泊上下一心,反而似那催熟的毒果,表面光鲜,内里已生蛀虫。”
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几位心腹,语气沉重:“高士达与窦建德,已生嫌隙。孙雷之辈,煽风点火。如今之高鸡泊,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大哥二哥离心离德,各怀心思。若杨义臣此刻携大胜张金称之威,倾力来攻,我等可能指望他们齐心协力,共御外侮?”
他顿了顿,给出了悲观的答案:“难!若真到那时,恐怕未等官军全力进攻,内部已然生乱。届时,纵能勉强抵挡,也必是伤亡惨重,能否再次退入百里洼苟延残喘,犹未可知。”
韩景龙、刘苍邪等人闻言,神色也都严峻起来。他们深知高鉴的判断极少出错。
“故而,”高鉴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我等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之团结。唯有自身强大,方能在这乱世之中,杀出一条生路,保住追随我们的这些弟兄的身家性命!军备要抓紧,训练更要抓紧!从明日起,各营操练强度,再加三成!尤其是新编骑兵与弓弩手,我要他们在两个月内,脱胎换骨!”
“是!”几人齐声应道,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旧营寨的灯火,彻夜未熄。与主营那边庆功宴后残留的喧嚣与浮躁不同,这里弥漫的是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力量。在高鉴的预感与决断下,这支已然露出锋芒的力量,正在争分夺秒地打磨着自己的爪牙,以应对那山雨欲来的危局。河北的天,似乎又要变了。
喜欢山河鉴:隋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山河鉴:隋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