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那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像是投入死寂湖面的一块巨石，将所有人都从呆滞中惊醒。
“毒没了？”
两位仙盟长老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几乎是挤开了云舟，目光齐齐落在受伤弟子的胳膊上。
那道原本深可见骨、血肉翻卷成灰黑色的伤口，此刻竟已完全不同。伤口虽然没有愈合，但周围蔓延的灰黑色毒素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不仅如此，原本坏死的血肉竟重新透出了一丝鲜红，一股微弱却纯粹的生机正在伤口处缓缓流动，阻止了血液的流失。
“这……”其中一位长老伸出颤抖的手指，凌空拂过伤口上方，他能感觉到，那股附着在伤口上，连清心符都只能勉强压制的阴毒死气，已经荡然无存。不是被驱散，不是被中和，而是被从存在的层面上，彻底“斩”掉了。
“好霸道的剑气。”另一位长老喃喃自语，他看的不是伤口，而是伤口中残留的那一丝几不可见的锋锐气息，“它并非治疗，而是将毒素连同那一片空间的法则一并斩断、抹除。这是何等境界……”
云舟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听懂了一件事。
“是那位前辈！一定是那位路过的前辈出手！”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转身朝着空无一人的四周拱手作揖，“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仙盟云舟，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可否现身一见，好让我们当面拜谢！”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骸骨之原上回荡，除了“沙沙”的黑尘落定声，没有任何回应。
“别喊了。”林清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那位‘前辈’已经走了。”
云舟一愣，有些不甘心地挠挠头：“走了？这么快？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不过这位前辈也太酷了，一剑秒了这么多铁疙瘩，弹指间又解了剧毒，这实力，怕是比盟主还要强吧？”
他越说越兴奋，转头看向沈清辞，想寻求认同：“清辞，你说是不是？咱们这次真是走了大运，居然能碰上这等隐世高人！”
然而，他看到的，是沈清辞和林清婉之间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们两人都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周围，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沈清辞怀里那个仍在安睡的女孩身上。
云舟的兴奋劲儿慢慢冷却了下来，他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小九九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怎么看都跟“隐世高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你们……这么看着小九九干嘛？”他小声问，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那位前辈看上小九九了，想收她为徒？”
这念头一出，他自己都觉得靠谱。小九九血脉特殊，天赋异禀，被高人看中收为关门弟子，这剧本，说书先生都这么写！
林清婉没有理会云舟的胡思乱想。她缓步走到沈清辞身边，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看见了，对吗？”
沈清辞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反问“看见什么”，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们都看见了。
看见了那道从苏九九身上分离出的、模糊而孤高的白色虚影。
看见了那虚影淡漠地一瞥，随意地一弹指。
云舟和长老们以为的“路过的前辈”，其源头，就在他们眼前，就在沈清辞的怀中。
这个事实，比刚才那万千蝙蝠化为飞灰的场面，更让林清婉心神震动。她的脑海中，天衍宗的推演之法在疯狂运转，试图为眼前的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法宝？某种寄宿着剑仙残魂的护身法宝？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法宝能强大到如此地步。
是夺舍？一个上古剑仙的残魂寄宿在小狐狸体内？可苏九九的神魂纯净无暇，没有半分被侵占的痕迹，而且，哪个剑仙夺舍后会整天想着吃糖葫芦和烤鸡？
是血脉天赋？青丘狐族的血脉里，还藏着这样一位剑道至尊？这更是闻所未闻。
每一种猜测，都被她迅速推翻。逻辑在这里彻底失效，常识被碾得粉碎。她看着苏九九那张天真无邪的睡颜，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未知”的恐惧。
她所熟悉的那个贪吃爱睡、偶尔迷糊、需要人保护的小九九，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就在这时，众人周围的空气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一道极淡的、几乎透明的剑形虚影，无声地出现在队伍的上方，它长约三尺，造型古朴，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光。
这道剑影一出现，周围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死气，便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退避三舍。以队伍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形成了一片安宁的、不受侵扰的区域。
“这是……”一名长老仰头看着那道剑影，眼中满是敬畏，“那位前辈……给我们留下了一道护身剑影！”
云舟也张大了嘴巴，他能感觉到，那道剑影虽然没有任何杀气，但其存在本身，就比任何防御法阵都更让人安心。他忍不住再次朝着四周拜了拜：“前辈高义！”
只有沈清辞和林清婉知道，这道剑影，和那所谓的“前辈”一样，都源自苏九九。
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庇护。
白衣剑尊的马甲在危机中被动觉醒，解决了威胁，然后便离去了。但在离去前，它留下了一道力量的投影，继续保护着这个它现身的“因”。
而这个“因”，就是苏九二。
沈清辞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怀中的女孩。
他抱着她的手臂，稳定而有力，没有一丝颤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魔主、楼主、丹圣……现在，又多了一个剑尊。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三界中一个领域的极致。他们性格迥异，行事风格天差地别，甚至彼此之间还可能是对手。可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因为这只小狐狸而现身。
那个疯狂的念头，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已经不再是猜测，而是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想起了在仙盟花园，他向她表白时，她那双清澈的、带着一丝慌乱的眼眸。
他想起了她切换丹道圣手马甲时，那份专注与沉静。
他又想起了永夜魔主降临时，那睥睨众生的霸道与邪魅。
最后，是刚才那道白衣虚影的、斩断一切的淡漠与孤高。
软萌的，专注的，霸道的，淡漠的……这些截然不同的面孔，在他脑中不断交织、重叠，最后都汇聚成了怀中这张熟睡的脸。
原来，他所以为的、她身后的那些“大腿”，都只是她自己。
原来，全世界都在猜测那几位仙魔大佬为何都对一只小狐狸青眼有加，真相却是如此简单，又如此的……不可思议。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一剑斩万蝠更加剧烈。
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一直想要保护她，护她周全，可到头来，每一次化解危机的，却都是她自己。甚至，连他自己，都在被她的“另一个身份”所保护。
这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收紧手臂，将苏九九更深地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奶糕一般的香气。
不管她有多少身份，不管她是魔主还是剑尊，此刻在他怀里的，就只是他的小狐“九。
是那个会因为噩梦而哭泣，会因为美食而亮起眼睛，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脸红的，苏九九。
这就够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云舟看着这片被染成灰黑色的骸骨之原，有些茫然地问道。
战斗结束了，但他们依旧身处绝境。
“休整片刻，继续前进。”沈清辞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他抬起头，目光望向幽冥渊的更深处，眼神坚定，“我们必须找到九窍玲珑心。”
他的话语，让众人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重新聚焦于眼前的任务。
两位仙盟长老立刻开始为受伤的弟子处理伤口，分发丹药。
林清婉走到一旁，从储物袋里拿出罗盘，开始测算此地的地脉走向与死气浓度，试图找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
云舟则自告奋勇地担任起警戒的任务，他握着剑，在队伍周围来回踱步，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只是那眼神时不时地，还是会飘向沈清辞怀里的苏九九，以及队伍上方的护身剑影，充满了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队伍在原地休整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受伤弟子的伤势在丹药和那道剑气的双重作用下，已经稳定下来，虽然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
“走吧。”沈清辞抱着苏九九，率先迈开了脚步。
众人立刻跟上，在头顶那道剑影的庇护下，继续向着幽冥渊的深处行去。
脚下依旧是踩着骨殖的“嘎吱”声，但所有人的心境，都和之前截然不同了。那道剑影就像一盏明灯，不仅驱散了阴邪，也驱散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他们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地势越来越低，周围的光线也愈发黯淡，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全靠着那道剑影散发的微光，才能勉强视物。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林清婉再次停下了脚步。
“等等。”她蹙眉道，“前面的阴气……很不对劲。”
众人停下，凝神感应。
果然，前方的空气中，传来一股比之前更加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死气，也不是怨气，而是一种纯粹的、能冻结灵魂的极寒。
队伍上方的护身剑影，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寒意，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变得更明亮了些，将那股寒气隔绝在外。
“这是什么？”云舟搓了搓胳膊，即便有剑影保护，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沈清辞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前方。
在他们视线的尽头，那片无尽的骸骨之海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水潭。
那水潭不大，方圆不过百丈，潭水黑得像墨，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块镶嵌在地狱里的黑曜石。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漆黑之中，潭水的底部，却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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