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转学来的那天,风很大,把试卷吹到了我脚下。
我正烦着,家里那些破事像一团湿透的棉絮,堵在胸口,闷得人喘不过气。趴着睡觉是唯一的逃避,直到感觉到身边小心翼翼的动静。我懒得抬头,用余光瞥见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阳光晒过肥皂的味道。真吵。连呼吸都那么轻,生怕吵到我似的。麻烦。
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怕,是她的常态,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因为频繁转学而养成的疏离和自我保护。可我那时只觉得碍眼。所以抢她早餐,划三八线,弄散她的笔记。看她敢怒不敢言,默默忍受的样子,有一种恶劣的、掌控一切的快感,能暂时掩盖我对自己生活的无力。
但很奇怪,她从不真的退缩。忍无可忍时,会用笔尖戳我,会瞪我,那眼神清亮亮的,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和我认识的那些要么怕我、要么讨好我的人都不一样。
(二)
给她伞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看见她冒雨跑向公交站,单薄的身影快要被雨幕吞掉,身体比脑子动得快。把伞塞给她,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反而让我清醒了点。我他妈在干什么?同情?还是……只是不想看到她那么狼狈的样子?真他妈见鬼。
还有小巷那次。远远看见她被几个混混围着,那一刻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不是愤怒,是一种更原始的恐慌,怕她受伤,怕她害怕。动手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弄死他们。
把药膏偷偷塞进她书包,是我做过最别扭的事。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只留下干巴巴的“下次走大路”。希望她发现,又怕她发现。像个十足的蠢货。
(三)
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
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抿着,有点倔强的样子。图书馆的午后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我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动作轻得我自己都心惊。做完这一切,心脏跳得像刚跑完三千米。
她醒来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讨厌我多事?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后来,看我的眼神,好像没那么冷了。
共享耳机那次,我故意选了古典乐。我想让她知道,我不只是个会打架、睡觉的混混。妈的,这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想法,真幼稚。可她听得很认真,侧脸在光里好看得不像话。那一刻,我希望那首歌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四)
天台是我唯一的避难所。告诉她家里那些烂事,没想过博取同情,只是……不想在她面前,也戴着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她安静地听着,没有安慰,没有怜悯,只是递给我一罐冰可乐。那点凉意,却奇异地熨帖了我心里所有的焦躁和暴戾。
给她弹《晴天》,指法都是错的。手心全是汗。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敢盯着琴弦,每一个音都敲在我自己心上。唱到“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时,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我怕。怕哪一天,她也会对我说拜拜。
准备告白,演练了无数遍。连她可能出现的每一种反应,拒绝的,惊讶的,害羞的……我都想好了对策。可命运他妈的就爱开玩笑。那通医院的电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所有的勇气和期待。
(五)
空了的座位。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失去。
疯狂地找她,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翻遍所有地方,质问所有人。得到的只有冰冷的“家庭原因转学”。我不信!她怎么可能连一句话都不留?!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被最重要的人无故放逐的感觉,比任何拳头打在身上都疼。
找不到她,我就去她想去的地方。
学习成了唯一的救赎。把自己埋进题海里,用物理公式和数学定理填满大脑,才能暂时忘记旁边那片刺眼的空荡,忘记心里那个巨大的、嘶吼着的黑洞。高考状元的头衔?狗屁。那只是我去往有她在的城市的,一张船票。
(六)
找到她了。
在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医院里,她瘦得脱了形,光着头,却对着我笑,问:“同学,你认识我吗?”
那一刻,世界寂静无声,然后是我心脏碎裂的轰鸣。
我认识吗?
我怎么会不认识。
你是我贫瘠青春里,唯一的意外和喧嚣。
你是我沉默世界里,所有无声的轰鸣。
你是我跨越山海,拼尽一切,也想要抓住的光。
守在她病床前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凌迟。看着她痛苦,看着她衰弱,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光,一点点熄灭。那种无力感,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所有信念。
补拍毕业照时,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这是在提前拍摄我们的结局。
(七)
她在我怀里,那么轻,像一片羽毛。
我说了,把所有憋了四年的话,不管她听不听得见,都说了出来。语无伦次,狼狈不堪。我把一颗滚烫的、赤诚的、从未给任何人看过的真心,捧出来,献祭给即将带走她的死神。
她笑了。那个笑容,我至今记得,满足,释然,带着无尽的眷恋。
然后,我的手心一空。
全世界,都空了。
(八)
十年了。
颜园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风吹过的时候,我总觉得是她回来了。
我成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建筑师萧御。我设计了很多建筑,它们坚固,宏伟,可以屹立百年。可我知道,我这一生最成功的作品,早在十七岁那年,就完成了。那是一段用遗憾和泪水浇筑的、名为“虞颜”的记忆。它不完美,甚至残缺破碎,却是我拥有的全部。
我吃过很多早餐,对面总是空着。
我听过很多歌,再也没有一首是《晴天》。
我见过很多人,没有一个人是她。
有人说时间能治愈一切。都是骗人的。
时间只是把那种尖锐的痛,磨成了一种迟钝的、绵长的闷痛,如影随形,渗透在每一次呼吸里。
但我不恨。
遇见她,花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失去她,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宁愿承受这永恒的荒芜,也不要从未见过那片只为我一人盛放的,璀璨星空。
虞颜,你感觉到了吗?
吹向你的风,是我永恒的,无声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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