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过老槐树梢，松针上的露水被晒成细珠，在石台上滚来滚去。
小石头娘把马灯的灯芯挑高半寸，火柴“刺啦”一声擦燃，橘黄的火苗“呼”地窜起来，照亮了《简化版章程》上的毛笔字——那是她蹲在灶房里，用杨靖给的防蛀墨汁写的，墨香混着松针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亮了！亮了！”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踮着脚蹦，红布鞋尖差点踢到石台。
三户守灯户里的张大娘眯眼瞧，手指戳了戳身边的李婶子：“你说这灯芯咋恁软和？我家那灯芯烧两夜就焦，这灯芯烧半日了，还跟新的似的。”
“那是系统货。”小石头娘低头收拾炭笔，顺口接了一句，说完又抿嘴笑——杨靖总说“系统”是他们的秘密，可这会子她望着围过来的十二户新报名的守灯户，忽然觉得，有些秘密得慢慢变成规矩。
“婶子们先坐。”她把板凳往石台下挪了挪，“咱抄《守灯公约》，一人抄一份带回去。头一条，灯必须挂门框上，月光能照见；第二条，每夜戌时点灯，卯时收灯——”
“哎哎哎！”山脚下传来粗嗓门，赵大柱拎着两瓶散装酒，酒液在粗陶瓶里晃荡，沾湿了他蓝布衫的前襟，“嫂子，我给你送点润喉的！”他挤开围坐的妇女，酒瓶子往石台上一墩，震得马灯晃了晃，“我刚找了三个壮劳力，说好了专给灯台守夜，防野狗掀灯、防山风扑火。这第一批‘山信票’，你看能不能多给十张？我替你盯着，保准一盏灯都不灭！”
小石头娘抬头，见他后脖颈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自留地跑过来的。
她捏着炭笔笑：“大柱哥，山信票是按守灯天数记工兑的。你守三夜，记三工；守十夜，记十工。多给可不成，这是杨靖说的‘信用得拿夜数换，不能拿人情赊’。”
赵大柱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抓起酒瓶子就走：“不就是几张贴纸票么？谁稀罕！”他踩断一根松枝，“咔嚓”声惊得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正撞在马灯的玻璃罩上，把火苗扑得忽闪忽闪。
当晚起风。
小石头娘趴在西头灶房窗台往外瞧，月光被云遮住大半，灯台那边黑黢黢的。
她裹紧棉袄刚要睡，二丫头突然拍门：“婶子！灯台的灯罩歪了！”
她抄起手电筒（系统兑换的，照起来比煤油灯亮十倍）冲出去，石台上的马灯歪在一边，灯罩斜着卡在灯座里，《守灯公约》的纸角焦了指甲盖大一块，像是有人点了火又慌忙扑灭。
她指尖在灯罩边缘摩挲，摸到一道不自然的凹痕——像是指甲抠的。
“别声张。”她按住要嚷嚷的二丫头，“明早你去赵家岭，找栓子悄悄撒点灶灰——就撒在灯台四周。”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这是杨靖给的防潮灰，沾了脚底板印子能留痕。再在灯柱背面贴张薄蜡纸，有人碰过会留印子。”
二丫头眨巴着眼睛：“婶子你咋知道是赵家岭的？”
“赵大柱今儿酒瓶子上沾的草屑，是赵家岭后坡的野燕麦。”小石头娘吹灭手电筒，“他那人，嘴上硬，手比谁都快。”
第三天清晨，薄雾还没散透，小石头娘就踩着露水爬上坡。
蜡纸上果然印着半个鞋印——是双旧胶鞋，前掌磨得薄；灶灰上有拖痕，像是有人蹲下来拨弄灯台。
她把李文才喊来：“你量量这鞋印，跟赵大柱的鞋比对比对。”又请老支书过来：“叔，您瞅瞅这灶灰，是不是赵家灶里的陈年草木灰？”
老支书捏起一点灰，凑到鼻尖闻：“没错，赵家烧的是松枝，灰里带松油味。”
“谁血口喷人呢！”赵大柱从坡下冲上来，蓝布衫的前襟还沾着酒渍，“我昨儿夜里看风大，怕灯灭了才去扶！谁稀罕你那破票！”
小石头娘没接话，只把蜡纸和鞋印往他跟前一递：“大柱哥，你胶鞋前掌补的补丁，跟这印子上的针脚是不是一个样？”
赵大柱的嘴张了张，又“砰”地闭上。
李文才举着尺子喊：“鞋长九寸三，赵大柱的鞋也是九寸三！”
山风卷着松针刮过来，吹得马灯火苗直晃。
小石头娘弯腰把《守灯公约》抚平，声音不大，却像钉进石头里：“咱立灯台，不是为了好看。守灯是信，毁灯是疑。往后，守灯人名字刻在灯台底，守满十夜加颗星；毁灯的，星全抹去，全屯通报。”
她从布包里掏出块石板——这是杨靖帮她兑换的“刻名石板”，说是特殊类物资，花了八十多积分。
当晚，石匠就在灯台基座刻上首批十二户姓名，“张大娘”“李婶子”“王铁柱”，字迹工整得像模子扣的。
赵大柱家的狗偏在这时候来添乱。
第四天夜里，二丫头举着手电筒冲进门：“婶子！赵大柱家的大黄扒拉灯台呢！”
等小石头娘赶到，灯台四周围了一圈人。
赵大柱蹲在地上拽狗链子，大黄吐着舌头直摇尾巴，狗爪子上沾着灶灰。
“我家狗嘴馋，闻着灯油味就凑过来了！”他臊得脖子通红，“我代它守三夜赎罪成不？”
“成。”小石头娘翻开《守灯日志》，“但得记清楚：‘父代赎，星不加’。”她把笔塞给赵家娃，“你写，写清楚了拿给全屯看。”
一周后，第一批“山信票”印版下发。
小石头娘在老槐树下支起桌子，守灯户排着队抽签。
轮到赵大柱时，她提高嗓门：“大柱哥家守灯两夜，可领票五张——但得在灯台前念一遍《守约歌》。”
《守约歌》是杨靖编的，调子跟《东方红》似的：“灯要亮，夜要守，信字写在人心口……”赵大柱涨红着脸念，声音比蚊子还小。
台下的小丫头们却拍着巴掌喊：“大声点！我们听不见！”
他咬咬牙，扯着嗓子又念一遍，唾沫星子喷到马灯上，把火苗都溅得跳了跳。
小石头娘低头在《跨屯信用档案》上写：“赵大柱，初犯警示，已赎，观察期一月。”
夜里，她蹲在灯台边，看火苗在风里摇晃。
远处传来山鸡的叫声，近处的松针被映得发亮。
她想起杨靖说的“火要慢慢点，风会帮忙吹”，忽然觉得这火苗不是小，是在攒劲——等攒够了，就能把那些总想躲在别人影子里的人，照得没处藏。
后半夜落了点小雨，小石头娘裹紧棉袄往家走。
路过晒谷场时，她听见几个小娃蹲在墙根儿嘀咕：“婶子说春雨要来了……”“后山的蕨菜该冒头了吧？”
她脚步顿了顿，摸了摸怀里的《跨屯信用档案》——等春雨来了，等蕨菜冒头了，这“山信票”，该派上大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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