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槐树叶子在晒谷场上筛下斑驳光影时，平安屯的灯台早被围得水泄不通。
杨靖站在老槐树下，望着墙根摆成一排的三个粗陶瓦罐——红漆分别写着“守约”“互助”“勤耕”，像三尊小佛似的被擦得锃亮。
“都排好队！每户三颗豆，投完赶紧走！”刘会计戴着副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圆框眼镜，鼻梁上沾着面粉（杨靖猜是今早帮王婶子磨面蹭的），手里攥着个铁算盘当镇纸，“投错了可不给换啊！”
人群里有个小娃娃踮脚要摸瓦罐，被他娘拽着后领提溜回来：“别霍霍你刘爷爷的宝贝！”杨靖憋着笑，瞥见刘会计耳尖泛红——这老头昨儿夜里肯定把瓦罐擦了十遍，连缝里的泥都抠干净了。
“我先来！”张大山挤到最前头，手里攥着三颗黄豆，跟攥着金豆子似的。
他媳妇在后边扯他裤腰带：“当家的，咱不是说好了给东头老李家投互助票？”“知道知道！”张大山梗着脖子，把两颗豆“叮当”扔进“互助”罐，最后一颗在手里转了两圈，还是扔进“勤耕”罐，“我家那混小子最近干活儿确实勤快点儿。”
杨靖盯着他背影直乐——上回这汉子还拍着胸脯说“投票就是瞎胡闹”，这会儿倒比谁都积极。
转头见小石头娘攥着豆子过来，怀里还揣着那本信用成长册，封皮磨得发亮。
“靖子，我想好了。”她把两颗豆轻轻放进“互助”罐，最后一颗扔进“守约”罐，“李寡妇家小崽子病了半个月，还帮我家补了三条裤衩，该得互助票；王二婶子借我半升米，说月底还就月底还，这守约票给她。”
“婶子您这是要当评审委员啊？”杨靖逗她。
小石头娘眼睛亮得像星星：“以前总觉得评先进是干部的事儿，现在才明白，咱老百姓的豆子，就是秤砣。”
刘会计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到后半夜。
杨靖蹲在灯台下剥毛豆，看老头把黄豆倒在油纸上，一颗一颗数，数错第三遍时拍着大腿骂：“这鬼豆子！圆不溜秋的跟泥鳅似的！”“刘叔，要不您用线串起来？”杨靖憋着笑递过根麻绳。
“去去去！”刘会计瞪他一眼，却真把黄豆穿成串，“当年算工分都没这么费劲——不过倒怪有意思的。”
天刚蒙蒙亮，红榜就贴出来了。
最上头“互助标兵”四个大字下，张大山儿子张铁柱的名字写得方方正正。
那小子站在榜前，耳朵红得能滴血，手里攥着杨靖从系统换的蓝条毛巾，结结巴巴：“昨、昨晚帮周叔拖牛车是应该的……”张大山蹲在墙根卷旱烟，故意扯着嗓子喊：“得瑟啥！一条破毛巾还当宝贝？”可等日头升起来，有人看见他揣着两张布票进了供销社，出来时怀里抱着条新裤腰带——藏青布的，比他自己那条都体面。
小石头娘这回没上榜，却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晒谷场，见人就笑：“我投了李寡妇两票，她该上。”她男人挠着后脑勺：“你帮人挑水劈柴也不少，咋就不投自己？”“她孩子病着还帮人缝袄，我比不上。”这话像颗小石子扔进池塘，涟漪一圈圈荡开。
没两天，王二婶子主动帮老周家看孙子，赵老三媳妇扛着锄头去帮李寡妇翻地，有人问：“这算分不？”那媳妇把锄头一抡：“不算分就不帮了？咱投出去的豆子，得对得起自个儿良心！”
刘会计的转变最让杨靖意外。
原先他总说“这豆子能算出个啥”，现在每天捧着信用册子比捧账本还亲。
那天杨靖去会计室送新毛巾，见老头趴在桌上写东西，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
凑近一瞧，刘德海那页“互助”栏里写着：“调解王李两家晒谷场纠纷一起，助老孙头修房顶半日。”“刘叔您这是？”杨靖憋着笑。
“实事求是！”刘会计把本子一合，耳朵尖又红了，“我帮人干活儿，凭啥不能记？”可转身就把本子推过来，“你瞅瞅，字写得周正不？”
变故来得突然。
连着下了三夜暴雨，村东河堤裂了道缝。
往年这种事得等队长吹哨子，可天刚放亮，杨靖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
跑到河堤边一瞧，张铁柱带着七八个青年正夯土，浑身泥点子跟花豹子似的。
“靖哥！”张铁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昨晚我家豆子投了五颗互助票，不能丢人！”
杨靖望着堤上晃动的身影，忽然想起刚重生那会儿，他蹲在漏雨的破屋里啃窝窝头，系统提示还亮着“小户进度：5%”。
现在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可心里比晒谷场上的黄豆还亮堂。
他摸出系统面板，“万元户进度：98%”的提示旁边，跳出行新字：“信用体系激活隐藏任务：民心所向——完成条件：全村90%家庭信用分达及格线。”
他合上面板，雨幕里传来张铁柱的吆喝：“加把劲！赶在晌午前把裂缝填上！”河堤上的号子声撞着雨珠，溅起一片热气腾腾的希望。
杨靖望着那些泥里滚的身影，忽然明白系统提示里“民心所向”的意思——不是他带着村民跑，是这些攥过豆子、投过信任的人，自己想往前奔了。
雨停的时候，刘会计举着油布跑过来：“靖子！我刚算过，这月出勤异常户比上月少了三成！”杨靖笑着把面板收进怀里，目光扫过河堤上忙碌的人群。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夏收时节的麦地里——
那些往年躲在树底下偷懒的，大概要抢着割头茬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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