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落成那天,杨靖蹲在新砌的青石墙根下,看二愣子正拿草绳捆最后一捆麦秸。
阳光透过牛棚顶的油毡纸漏下来,在他后颈晒出颗汗珠,滴在草绳上洇开个小圆圈。杨哥,二愣子突然直起腰,草屑沾了半张脸,昨儿夜里我闻着牛棚味儿了,跟咱旧牛棚不一样。
咋不一样?杨靖摸出旱烟袋,这是张大山硬塞的,说当领导的得有个架势。
旧牛棚是烂草混着泥腥气,二愣子挠头,新牛棚是青草香,还有...还有点甜。他吸了吸鼻子,像李寡妇蒸的黏豆包。
杨靖没忍住笑,烟杆敲在青石上:那是牛吃了系统换的精饲料,胃里舒坦了,拉的粪都香。他望着牛棚里十二头油光水滑的西门塔尔牛,想起三个月前拆旧棚时,小石头娘举着锤子手抖得像筛糠——如今倒好,牛蹄子踩在水泥地上响,比王念慈教唱的《咱们工人有力量》还带劲。
入夏头场雨下过第七天,刘会计的算盘珠子在堂屋里敲得比雨点儿还急。
杨靖掀开门帘时,正撞见他把算盘往桌上一摔:七百二十块!
卖牛的钱全在这了!煤油灯芯结了个黑花,把他脸上的褶子照得深浅不一,可这分红...
按信用股分?杨靖脱了胶鞋,泥点子甩在门槛上。
刘会计的算盘珠子又开始蹦跶:小石头家投了八十个工分当股金,二愣子就投了二十。
可按章程,信用股是按年初评的持家信用算的,二愣子去年救了李寡妇家落井的娃,又帮老王家挑了半冬水,信用分比小石头家高两档...
杨哥!院外突然传来小石头娘的大嗓门,蓝布衫下摆沾着草籽,合作社开分红会不叫我?她跨进门槛时踢翻了杨靖的胶鞋,弯腰捡鞋时从怀里掉出个红布包,我把压箱底的银镯子都翻出来了,就等...等...她忽然顿住,目光扫过桌上的算盘和账本,刘会计,我投了八十分,二愣子才二十分,他分我一半多?
堂屋里的人全静了。
张大山蹲在墙根卷旱烟,烟纸在指缝里簌簌响;王念慈正给狗剩补裤膝,针脚突然歪了;二愣子缩在门后,裤脚还沾着牛棚的草屑,手指头把门框抠出个小坑。
干活的不比记分的少流汗!张大山地拍在桌上,震得煤油灯晃了晃,二愣子天天最早来喂牛,小石头家就月初送了两筐菜——这分红能这么算?
小石头娘的脸涨成了紫茄子:我家那八十工分是拿去年省的粮票换的!
张叔你说这话,当我没流汗?
杨靖没说话,伸手碰了碰王念慈的胳膊。
她会意,从炕柜里抽出本蓝皮本子,封皮上平安屯共治日志几个字是杨靖用毛笔写的,墨迹早晕开了。三月初五,二愣子替李寡妇家修灶,耗时三时辰;三月廿一,二愣子帮老周家挑水,往返六趟;四月初七,二愣子给牛棚搭防雨棚,被钉子扎了脚...王念慈念得很慢,每念一条,二愣子的脑袋就往下低一寸,到最后,他的头顶几乎要碰到门槛。
刘会计突然抓起算盘,噼里啪啦拨了通珠子:二愣子这三个月,记了一百二十个工分的义务工!
小石头家...义务工是零。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雾气,这工,比股金还实。
要不这么着,杨靖摸出根铅笔,在账本背面画道道,70%按股金分,30%按劳动贡献值补。
贡献值由值月记事员汇总,评委会核议。他抬头时,正撞见张大山儿子举着个皱巴巴的本子冲进来:我算出来了!
我爹偷偷替五户修了十七次农具,没记一分!
张大山的脸地红到脖子根:自家屯的事,还用算?可当晚回屋,他老婆正踮脚往炕头镜框里贴纸——正是日志上那页张大山修农具记录,边角还沾着浆糊。你贴这干啥?老张瓮声瓮气。
给娃看。张婶子把镜框擦得锃亮,等他娶媳妇时,得让人家知道,他爹是给全屯修过十七回农具的人。
分红那晚,二愣子攥着三十七元六角蹲在灯台下,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钱上。
他娘攥着杨靖去年垫的五块药费,手直抖:小靖,这钱...
您收着。杨靖把钱推回去,这回是大伙儿认他的汗。
消息像长了翅膀。
转天晌午,王老拐牵着自家老驴晃进合作社:我入社!他拍了拍驴背,不为分红,就为轮到我当值月记事员那月,能写上王家出工一头驴
刘会计清账时直挠头:有八户把粮票全换成砖瓦料了,说要修房。
这钱没存住,怕后劲不足啊。
杨靖蹲在门槛上笑:钱在屯里转,比揣进县城口袋强。他摸了摸怀里的系统面板,指尖在建材团购清单上点了点——这是他用积分换的,能找县城供销社谈价,每块砖省两分钱。
省下的钱,他打算让刘会计单开个修缮金,专门给穷家小户垫砖钱。
某夜起夜,杨靖打灯巡到队部。
窗纸透进点昏黄的光,他凑近一瞧,小石头娘正趴在桌上,拿炭条在日志背面画格子。杨哥?她抬头笑,炭灰沾了鼻尖,我画了个春耕互助队排班表,你说账本要有人写,可没说不能画。
杨靖望着那歪歪扭扭的格子,喉咙突然发紧。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他打开面板,万元户奖励的元还在,村志编纂手册的兑换进度跳到了82%。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日志页哗哗响,他听见小石头娘小声嘀咕:明儿得让王念慈教我画表格线,要不二愣子该说我画的格子像牛踩的了。
春寒还没散尽时,杨靖去王念慈屋里送新腌的酸菜。
推开门正撞见她整理走访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炕头小本子记录你看,她翻到一页,张婶子把修农具记录贴在镜框里;李寡妇在本子上记二愣子挑水次数;连王老拐都画了老驴的出工日历
杨靖望着窗外飘起的雪花,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小石头娘敲下的第一钉。
那时木牌上的油漆还没干,现在早被风吹雨打,透出底下的木纹——像极了屯里人攒的那股子劲,表面粗糙,里头却扎实。
开春后,王念慈合上本子,指尖轻轻敲了敲封皮,家家户户炕头都多了个小本子。
杨靖没接话,他望着王念慈发梢沾的雪粒,忽然想起系统面板里的村志编纂手册。
等雪化了,等春耕开始,等这些小本子上记满故事...他摸了摸怀里的手册,觉得比刚兑换时沉了些——里头该记的,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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