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之味”。
陈科吐出的这四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插入了东风电影院那扇早已被岁月和遗忘锈蚀的锁孔。
空气中那无形的、混合着陈旧灰尘、腐烂木质和某种更深层腐朽的气息,似乎都随着他这句话,骤然变得浓郁、粘稠起来。
那栋庞大的圆形建筑,沉默地蛰伏在街区尽头愈发浓重的阴影里,斑驳的墙壁上涂满了层层叠叠、意义不明的涂鸦。破碎的窗户如同黑洞洞的眼窝,冷漠地窥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围挡的铁皮破损不堪,露出一个足够成人弯腰进入的缺口,像一张沉默的邀请函,又或是择人而噬的陷阱。
刘芯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本能的寒意。她检查了一下随身装备——强光手电、战术手套,以及那本被她习惯性贴身携带的《聊斋志异》。
然后,她看向陈科。
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只是一处年久失修的古迹。
“我走前面。”刘芯彤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她是警察,面对未知的危险,走在前面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本能。
陈科没有反对,只是微微颔首,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后,弯腰钻过铁皮围挡的缺口,正式踏入了东风电影院的领地。
一股远比外面浓郁十倍、混合着厚重尘埃、霉菌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老旧胶片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撞了上来,几乎让人窒息。
光线在这里被急剧吞噬,只有从破损屋顶和窗户透进来的几缕微弱天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灯,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反而将更远处的黑暗衬托得愈发深邃、粘稠。
手电的光柱划破黑暗,如同利剑劈开混沌。
光柱所及之处,景象光怪陆离,远超想象。
电影院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更加庞大、扭曲。
巨大的放映厅穹顶破败不堪,露出内部锈蚀的钢架,如同巨兽裸露的肋骨。原本应该整齐排列的座椅大多东倒西歪,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棉絮般的灰尘。残破的暗红色丝绒幕布从高处垂落,一半搭在舞台上,一半拖曳在地,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墙壁。
原本应该素净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老旧电影海报。
从黑白片时代的摩登女郎,到革命年代的工农兵形象,再到七八十年代色彩艳丽的武侠片、爱情片……年代混杂,风格各异。
这些海报大多已经褪色、剥落、卷边,布满了霉斑和水渍。
然而,在手电光柱扫过的瞬间,刘芯彤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分明看到,一张黑白海报上,那个穿着旗袍、巧笑倩兮的女明星,她的眼睛……似乎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目光幽幽地追随着移动的光柱!
另一张武侠海报上,那个摆出白鹤亮翅架势的侠客,他衣袂飘动的幅度,似乎超出了静态画面应有的范畴!
不是错觉!
这里的空间,这里的“现实”,正在与某种无形的“梦境领域”交错、重叠!
那些海报上的人物,仿佛是被禁锢在二维平面上的、残留着微弱意识的“演员”,正在这死寂的舞台上,上演着永不谢幕的、扭曲的默剧!
“小心。”陈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而警惕,“我们已经在它的‘领域’边缘了。这些东西,是它力量的延伸,也是陷阱。”
刘芯彤握紧了手电,指关节微微发白。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细节,将注意力集中在寻找核心目标上。
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谨慎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异客”本体,或是那些受害者被掠夺的“梦境碎片”的踪迹。
空气中,那股“戏梦之味”越来越浓。仿佛有无数个破碎的、混乱的梦境如同肥皂泡般悬浮在四周,色彩斑斓,却又透着虚幻易碎的脆弱感。
耳边似乎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混杂着不同年代背景音效的嘈杂声——老式留声机的咿呀吟唱、革命歌曲的激昂旋律、武侠片刀剑交击的铿锵、爱情片缠绵悱恻的对白……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精神涣散的无形干扰。
“它在干扰我们的感知。”陈科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刘芯彤能听出其中一丝凝重的意味,“集中精神,守住本心。不要被这些幻象和杂音带走。”
刘芯彤点了点头,深吸一口那污浊却真实的空气,将刑警追凶时那种摒除一切杂念的专注力提升到极致。她的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协调的细节。
就在这时,前方舞台侧面,一个通往后台的狭窄通道入口处,一道模糊的、几乎与周围昏暗环境融为一体的白影,极快地一闪而过!
速度惊人,悄无声息!
“那边!”刘芯彤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陈科紧随其后。
通道内更加黑暗、逼仄,堆满了废弃的放映设备、破损的桌椅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异类气息。
那白影在杂物间灵活地穿梭,时隐时现,仿佛在故意引诱他们深入。
刘芯彤全神贯注,凭借着在复杂环境下追踪罪犯的经验,紧咬不放。她能感觉到,他们正在不断深入这电影院的腹地,周围那种现实与梦境交错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如同儿童涂鸦般的色彩斑块,空气中悬浮的“梦境肥皂泡”数量也明显增多,有些甚至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来一瞬间冰凉的、或是灼热的、或是悲伤的、或是狂喜的怪异触感。
突然,前方那一直引导他们的白影,在一个堆满废弃胶片的拐角处,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刘芯彤脚步一顿,手电光柱迅速扫过拐角后方。
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一面相对干净些的墙壁,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背景空白的老旧电影海报。
海报上没有任何人物或景物,只有正中用浓墨写着一个龙飞凤舞、却透着几分孤寂和癫狂意味的大字——
“戏”。
就在刘芯彤的目光接触到那个“戏”字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墨写的“戏”字,仿佛活了过来,猛地从海报上挣脱,化作一道扭曲的、散发着强烈眩惑力量的黑色流光,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射向刘芯彤的眉心!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刘芯彤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动作,就只觉一股冰冷而庞大的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芯彤!”
她只来得及听到身后陈科一声带着惊怒的疾呼,随后,整个世界的色彩和声音便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颜料,疯狂地旋转、混合、湮灭……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后,是坠落。
永无止境般的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脚下一震,传来了实地的触感。
冰冷,潮湿。
刘芯彤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破败的电影院。
而是一条幽深、狭窄、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和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
老式的绿色墙裙斑驳脱落,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将走廊映照得如同鬼域。
走廊两侧紧闭的病房门牌模糊不清,唯有尽头那扇门上方,“停尸房”三个猩红的大字,如同恶魔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
走廊里,回荡着一个女人凄厉、绝望、反复不停的哭喊声: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那声音,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带着一种足以将人逼疯的怨毒与悲伤。
刘芯彤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知道,自己中招了。
她被拉入了那个异客——“梦影”——利用他人恐惧编织的,充满绝望的噩梦之中。
而且……她孤身一人。
手电不见了,装备不见了,连那本一直给予她感应的《聊斋志异》,也失去了联系。
只有她,和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充斥着绝望哭喊的恐怖走廊。
而在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中,陈科站在那张空白海报前,看着眼神瞬间失去焦距、身体僵直原地、仿佛变成一尊雕塑的刘芯彤,脸色难看至极。
他试图伸手去拉她,去唤醒她沉沦的意识,但指尖刚触碰到她的手臂,便感觉到一股强大而粘稠的排斥力。
同时,无数破碎的、充满恐惧和悲伤的边缘梦境碎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缠绕上他的手臂,试图将他的意识也一同拖入那无尽的噩梦深渊!
他的动作,猛地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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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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