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路下跪者，正是铁牛！
“少爷！少爷大恩！”
铁牛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抬起的脸上涕泪横流。
那粗犷的五官此刻因巨大的激动而扭曲着，声音哽咽得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咆。
“俺娘……俺娘能下炕了！她今早还喝了半碗粥，还冲俺笑了！郎中……郎中说再调养些时日，就能大好了！”
“少爷！您就是俺铁牛的再生父母！俺这条贱命，从今往后就是少爷的！水里火里，皱一下眉头，天打雷劈！”
他说得语无伦次，巨大的身躯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
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抠着地面，仿佛要将满腔的感激和誓死追随的决心都摁进这泥土里。
周平安心头一热，疾步上前，不等铁牛再磕下去，一把托住了他结实的臂膀。
“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手上也用了暗劲。
铁牛只觉一股沉稳的力道传来，竟不由自主地被托了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以后别动不动就跪。大娘好了，是天大的喜事！”
“你娘苦了半辈子，以后该享福了。你好好活着，好好尽孝，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铁牛被周平安托着站起，感受着臂膀上那股沉稳的力道，再听这朴实却直入心坎的话，更是激动得嘴唇哆嗦，只会一个劲地点头：
“是！少爷！俺都听少爷的！”
“好了，先去吴管家那儿报到，跟着护卫队一起训练。身体是根本，练好了本事，才能护住你想护的人。”
周平安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带着期许。
“是！少爷！”
铁牛挺起胸膛，像领了军令，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又对着周平安深深一躬。
这才大步流星地朝侧院训练场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咚咚作响，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看着那魁梧的背影消失在后，周平安才转身步入正院。
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和炭火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平安回来啦！”
周守业正坐在堂屋的暖榻上，捧着一个暖手炉，脸上是舒展开来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带着满足。
他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碟翠儿刚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
翠儿正麻利地摆着碗筷，闻声抬头，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眼睛亮晶晶的。
“少爷！饿坏了吧？老爷特意让灶上煨了您爱吃的山菌炖鸡，就等您开饭呢！”
她一边说，一边小跑到周平安身边，自然而然地伸手想帮他解下披风上沾了寒气的带子。
周平安微微侧身避过，自己利落地解下披风递给旁边候着的小厮，对翠儿温和一笑：
“我自己来就好。辛苦翠儿了，也辛苦爹等我。”
“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
周守业佯怒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起来，指着桌上的桂花糕。
“快尝尝，翠儿新学的，说是城里点心铺子的方子。”
周平安拈起一块，软糯香甜，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
他细细品着，看着父亲慈和满足的脸，听着翠儿叽叽喳喳说着今日庄子里谁家添了丁、谁家婆媳又拌嘴了的小事，一股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
这陌生世界给予的亲情温暖，如同这冬日的炉火，熨贴着他的灵魂。
他愿意守护这份温情，用尽一切力量，眼睛向上瞟了瞟，似乎想到了什么。
两天后，黄昏。
考虑到正门人多，以及王瞎子的年纪，他如今被周平安重新特意安排，位于后门一个独立小院儿内。
此时的王瞎子被周平安不由分说地“请”到了后院一间僻静的小工具房里。
屋里炭火烧得正旺，暖和得让人发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锻铁器的淡淡气味和皮革的味道。
“小子，又鼓捣出什么邪门玩意儿了？”
王瞎子皱着眉，那只独眼警惕地扫过屋内。
他对周平安时不时冒出的“奇思妙想”已经有些习惯了，但仍保持着老兵特有的谨慎。
周平安没说话，只是从墙角一个木架子上，取下一样用粗布盖着的东西。
他走到王瞎子面前，缓缓掀开了粗布。
饶是王瞎子见惯了生死，心境早已磨砺得如同古井，此刻那只浑浊的独眼也骤然收缩了一下，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半拍。
粗布下，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条……腿。
一条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结构却异常精巧的腿。
主体是用上好熟铁反复锻打而成的支架，依照人体腿骨的弧度弯曲，关节处巧妙地用打磨光滑的硬木轴和铁箍连接，保证了必要的活动能力。
支架下方，是一个微呈弧度的铁质脚掌，底部甚至细致地雕刻出防滑的纹路。
支架内侧和顶端，则用柔软却坚韧的熟牛皮精心缝制了衬垫和复杂的系带，显然是用来固定残肢和连接身体的。
这是一条为他那空荡荡的裤管量身打造的——假腿。
“你……”
王瞎子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嘶哑。
他活了半辈子，在军中在乡野，见过太多缺胳膊少腿的老兵，最后不是潦倒等死，就是靠着粗糙的木棍、甚至树杈勉强支撑。
何曾见过如此……如此精密、甚至带着某种冰冷美感的铁腿？
“王伯，试试。”
周平安的语气不容拒绝，他将假腿递过来，沉甸甸的，透着金属的冰凉，但那皮质的衬垫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属于活物的温度。
王瞎子沉默着，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这条铁腿。
触手冰凉，但那恰到好处的弧度、那皮垫的柔软，却又仿佛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
周平安蹲下身，撩开王瞎子那空荡荡的裤管，露出大腿末端那狰狞的、早已愈合多年的断口疤痕。
他没有丝毫嫌弃，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精密的器械。
他先用软布仔细擦拭了断口处的皮肤，然后拿起假腿，将顶端那柔软的皮质凹槽对准断口，小心地套了上去。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王瞎子肌肉猛地一绷。
“放松。”
周平安低声道，手指灵巧地开始收紧那些设计巧妙的牛皮系带。
它们纵横交错，如同战马的鞍鞯，将假腿牢牢地、却又不会过分压迫地固定在他的大腿残肢上。
每一根带子的松紧，他都调整得极其仔细。
固定完毕。
周平安站起身，退后一步。
王瞎子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长”出来的那条铁腿。
冰冷的金属反射着炭火的光芒，那条腿真实地存在着，沉甸甸地连接在他的身体上，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触感从断口处传来。
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调动那早已遗忘的、控制大腿肌肉的记忆。
“咯噔”
铁腿的膝关节，随着他肌肉的微弱收缩，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机括转动声！
它……真的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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