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安的冷汗再次渗出，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墨先生谬赞了。”
周平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军校的心理抗压训练，以及经过如此多波折的经历，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越是危险，越不能慌！
周平安迎着墨离审视的目光，眼神反而变得坦荡起来。
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丝诚恳的笑意，如同一个被前辈夸奖而有些不好意思的阳光大男孩。
“小子周平安，不过是周家庄一地主家的傻儿子，侥幸开窍罢了。”
“所做之事，无非是求个家人平安，乡邻温饱。至于那些小玩意儿……”
他摊了摊手，露出一个无奈又带着点少年人狡黠的表情。
“小子天生愚钝，读书不成，只好瞎琢磨些旁门左道，让先生见笑了。那‘燎原’酒，也是偶然从一本破烂古籍里翻到的残方，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先生若是不信，小子房里还有那本快散架的破书，先生大可一观。”
周平安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语气诚挚，眼神坦荡，将自己定位成一个走了狗屎运、有点小聪明的乡下少年。
那份“阳光”和“真诚”，恰到好处地掩盖了眼底深处的警惕和算计。
墨离静静地听着，锐利的目光在周平安脸上逡巡片刻，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的真伪。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爆裂的轻响和周平安努力维持平稳的呼吸声。
“哦？是吗？”
墨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那股无形的压力并未完全散去，但似乎也并未再增强。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书案上那几张墨迹未干的纸张上。
“整顿市井，立规矩，训耳目……周少爷这‘瞎琢磨’，格局倒是不小。”
“这可不是一个只求家人平安的乡下地主傻儿子会做的事。”
周平安心头一紧，暗道不好。
最近之事，被此人关注了？
且刚纸上内容虽未涉及核心机密，但那份条理和远见，确实远超普通乡绅。
此人是敌是友？
他脑筋急转，正要再编一套说辞。
“咕噜噜……”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自墨离的腹部。
那瞬间，墨离脸上那高深莫测、洞悉一切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周平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尴尬。
机会！
周平安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真诚灿烂，带着一种“我懂你”的热情，仿佛刚才那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哎呀！瞧我这脑子！”
周平安猛地一拍额头，声音洪亮，驱散了书房的凝重。
“光顾着说话，竟忘了待客之道！先生踏雪而来，想必是又冷又饿了！”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绕过书案，快步走向书房角落一个盖着厚布的陶盆，动作麻利地掀开布，露出里面一个造型奇特的铜锅——正是他之前宴请王有财用的火锅。
“先生来得正好！这雪夜寒天，最适宜围炉小酌！”
“小子前些日子刚好捣鼓出一种新吃法，唤作‘火锅’，配上我那‘燎原’烈酒，最是驱寒暖身！先生若是不嫌弃小子这乡下粗陋，不如一起尝尝？”
周平安动作麻利地拨旺炭盆，将铜锅架上，又从旁边一个食盒里端出几盘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几样翠绿的时蔬，还有几碟他让翠儿精心调制的蘸料。
霎时间，一股混合着牛油、香料和肉片鲜香的独特霸道气味，如同攻城锤般蛮横地撞开了书房里原本凝滞的空气，弥漫开来。
墨离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竟不由自主地被那咕嘟咕嘟开始冒泡、翻滚着红亮油汤的铜锅吸引了过去。
尤其是当周平安拿起一个特制的、比普通酒瓶小一号的细颈瓷瓶。
拔开塞子，一股更加纯粹、更加凛冽、带着直冲天灵盖劲道的酒香轰然炸开时——
“嘶……”
墨离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吸气声。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看到那清澈如水、却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特供版”燎原酒时，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最璀璨的星辰被点燃！
什么审视、什么探究、什么无形压力！
在这霸道无双的酒香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此酒……”
墨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紧紧锁住周平安手中的酒瓶。
“比醉仙楼中的，似乎……更为精纯？”
成了！
周平安心中巨石轰然落地，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带着一种“同道中人”的得意：
“先生好眼力！醉仙楼里卖的是‘燎原’，这瓶子里装的，小子斗胆称之为‘焚心’！头道精华，数量稀少，劲道嘛……嘿嘿，先生一试便知！”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给两个小瓷杯斟满。
那“焚心”酒液清澈如水，倒入杯中却仿佛蕴含着流动的火焰，酒香浓烈得近乎实质，霸道地冲刷着人的嗅觉。
墨离再也按捺不住，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桌旁，毫不客气地端起一杯。
他没有立刻饮下，而是先凑近鼻端深深一嗅，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神情。
随即，手腕微抬，酒液化作一道清冽的细线滑入口中。
“唔——！”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致满足的叹息从墨离喉间溢出。
他闭上眼，仿佛在品味琼浆玉液，清俊的脸上瞬间浮起两抹酡红，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那股属于绝世高手的疏离与压迫感，在这一杯“焚心”下肚后，竟神奇地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对美酒的痴迷和享受。
“好！好一个‘焚心’！”
墨离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再无半分矜持。
直勾勾盯着周平安手中的酒瓶。
“烈而不燥，醇厚绵长，一线入喉，如吞火炭，暖意自丹田而起，通达四肢百骸。”
“痛快！当真痛快！周小子，你这酒……绝了！”
他此刻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见了绝世美酒的痴人，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深不可测的高人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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