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初生,阳光通透。
官道上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碾过尘土,走过坑坑洼洼,车轮声单调而执拗。
车帘半卷,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难掩秀丽的小脸,君玉璃托着腮,眉宇间残留着刚才血色的惊悸。
“沈炼”
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
“你说那周平安究竟是何方神圣?小小一个清河县令,竟能惹得远在千里之外的倭寇头目,不惜潜入大夏腹地,就为了烧他那什么玻璃厂?”
沈炼端坐车辕,玄色长衫洗得有些发白,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如削石。
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
“怀璧其罪。琉璃镜日进斗金,堪为敌国,又出自他手,如何不招豺狼?”
那柄墨色的倭式短刀就静静躺在他衣袍内的暗袋里,冰冷而沉实,如同昨夜那电光石火间割断倭寇脖颈的锋刃。
君玉璃缩了缩脖子,想起那颗高高飞起的头颅和喷溅的滚烫血液,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璧是美玉,可这代价……也太凶险了些。”
她低声嘟囔,将半旧青布裙的衣角攥得更紧。
车轮辘辘,碾过沉闷的黄土。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一丝雾气。
当马车转过一个低矮的山梁,前方豁然开朗的景象,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条前所未见的宽阔大道,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巨龙,悍然撕裂了北地惯有的黄绿斑驳,笔直地延伸向远方!
它竟是如此之宽,足足有十余丈!
路面平整得不可思议,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奇异的、水磨石般的光泽。
更奇的是,这巨路竟被三条葱茏的绿色长带整齐地分割开来:
中间一条,两侧各一条。
此时,正有男男女女在那些绿带间忙碌,栽种着树苗。
令人惊异的是,这些人脸上非但没有半分被驱役的苦楚,反而洋溢着一种…近乎欣悦的专注,彼此间偶有笑语传来。
“这……这是何物?”
君玉璃忘了惊悸,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双眸瞪得溜圆,写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奇。
她生在禁宫,长在锦绣堆里,见过天下最华美的宫苑甬道、最平整的御道石板,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如此规整、如此……难以言喻的道路!
马车驶近大道入口。
这里设着一个简朴的木亭,亭前立着木牌,上书三字:“清河界”。
亭内坐着两个穿着整洁皂隶服色的衙役,虽无甲胄,却腰板挺直,精神头十足。
“入路,三文一人,车马另算。”
一个年轻些的衙役声音洪亮,带着点此地特有的爽利劲儿。
沈炼默然递过铜钱。
衙役接过,手脚麻利地从旁边竹筐里取出几枚打磨光滑的竹片凭证,上面用朱漆清晰地印着“清河县衙公路通行”字样,下方还盖着鲜红的官印。
他递过凭证,笑着补充道:
“收好咯,前头二十里,清河县城门还有一处收费口,凭此竹牌通行、缴回。县衙要核验记录车马行止哩!”
“公路?”
君玉璃捏着那枚尚带竹香的牌子,反复看着上面陌生的字眼,又望向这不可思议的大道,满眼都是问号。
“周青天说了”
旁边一个正在绿带旁培土歇息的老汉,用汗巾擦着额角,闻言笑着插嘴,语气里满是自豪!
“‘要想富,先修路,修了路,防沙稳固多栽树’!这路,就叫‘公路’!是俺们清河自己的路!”
马车缓缓驶上这灰白巨龙。
车轮滚过那坚硬无比的路面,竟只发出极其轻微、近乎平稳的沙沙声,车身更是稳得出奇,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君玉璃忍不住下车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冰凉光滑的路面。
沈炼端坐车辕,目光扫过两侧忙碌而有序的植树人群,扫过那三条生机勃勃的绿化隔离带,最后落回车前那延伸至天际的平直灰线。
他右手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动,那柄墨色短刀无声滑出半寸刀锋,被他用刀柄末端,极其隐蔽地、带着试探的力道,轻轻在身侧坚硬的路面上磕了一下。
“笃。”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轻响,几乎被车轮声淹没。
然而沈炼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却瞬间微微绷紧。
那反震回来的力道,透过冰冷的金属,清晰地传递到他掌心——
坚硬!
远超最上乘的青石条!
绝非夯土或碎石所能企及!
他古井无波的脸上,那冷硬的线条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这路竟硬逾精铁!
“这些兔崽子,这种新奇的事情怎么不报一报”,沈炼如是想着。
“喂!那账房先生!”
一声带着明显不悦的呵斥突然从路边传来。
只见刚才搭话的老汉正皱着眉,指着沈炼这边。
“你敲它作甚?这路可是周大人带着俺们清河百姓,一筐土一瓢水,费了老鼻子劲儿才造出来的金贵路!”
“金贵着呢!瞧着硬实,那也是俺们的心血,可不兴敲敲打打的!”
沈炼身旁扮作伙计的侍卫连忙探身,脸上堆起憨厚的笑,连连拱手:
“对不住,对不住老哥!我家先生是外乡行商,头回见这等神迹般的道路,一时惊奇,手滑了,手滑了!绝无他意!绝无他意!”
老汉见他态度诚恳,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嘟囔了一句“外乡人就是少见多怪”,便又低头侍弄他的树苗去了。
沈炼默默将短刀收回袖中,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路面坚硬冰冷的触感。
他抬眼望向道路尽头,那里,清河县城的轮廓已在望。
越是靠近县城,道路两旁便越是喧腾热烈。
高大的城墙正在修筑,有的地段已巍然耸立,外面涂抹着一层光滑细腻的灰白色“泥浆”(水泥),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那灰白的高墙上,赫然用醒目的黑漆书写着两行遒劲大字:
“创新引领发展,城墙见证时代!”
“团结一心,共筑华夏梦!”
字字句句,透着一种前所未见的磅礴气象与崭新宣言。
马车行至城门。
这里果然又设了一处更规整的收费亭,兼做城门盘查之所。
亭旁站立的衙役身着统一的皂服,腰挎制式铁尺,神情肃然却不显凶戾。
沈炼递上先前那枚竹片凭证。
守门衙役接过,仔细核验了上面的印信,又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一行人——一个面容冷峻的账房先生,一个带着丫鬟(君玉璃)的小姐,几个伙计打扮的随从,一辆半旧的青布马车,标准的行商模样。
“打哪儿来?头回来清河?”
衙役将凭证收回,放入旁边一个标着“北线”字样的木箱里,例行公事般问道,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微笑。
“湖州府,做些南北杂货的小买卖。”
侍卫连忙上前一步,熟练地应答。
“确是头一遭来宝地,久闻清河物阜民丰,特来碰碰运气。”
“哦?行商啊!”
衙役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侧身让开通道,还热情地朝城内指了指。
“那敢情好!进城顺着这条主路一直走,看到挂‘商货集散’牌子的岔路往右拐,那边客栈多,行商聚集,消息也灵通!”
“俺们清河,如今可不比从前咯!周青天治下,买卖公平,童叟无欺!放心大胆地做营生吧!”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洞。
没有预料中的刁难索贿,没有衙役贪婪打量的眼神,只有一番清晰明白的指引和一种令人意外的秩序感。
侍卫与扮作车夫的同僚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
这清河县衙的门风,果然与别处不同!
刚进城门,眼前景象又是一变。
脚下的道路依旧是那种坚硬平整、光可鉴人的灰白“公路”,只是更显宽阔整洁。
视线所及,大部分街巷已铺设完毕,远处尚有数段路面正在施工,但也被临时围挡隔开,秩序井然。
道路两侧,挖着深深的沟渠(排水暗渠),覆以石板(水泥板)。
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像只灵巧的狸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几步就凑到了马车旁。
他身形已不算瘦弱,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干净布褂,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远超年龄的机灵和一股子市井里浸润出来的活泛劲儿。
“几位贵客!打外地来的吧?头一回来咱清河?”
少年脸上堆着热情又不显谄媚的笑,声音清脆响亮。
“小的李二狗,土生土长的清河人!县衙在册登记的‘导引员’!专为初来乍到的贵客们介绍咱清河的新鲜景致、风物人情!”
这正是李寡妇家的李二狗,之前瘦的像麻杆,现在也壮实不少,周平安安排他在酒坊学习,打算培养他。
如今他偶尔来做导游,练练嘴皮子,多接触接触不同人群,美其名曰更利于成长。
只见他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牌晃了晃,上面刻着“导引”二字和一个小小的衙署印记。
“一个时辰,只要五文钱!包您听得明白,看得尽兴!若是包天,二十文钱!”
“小的还能给您指点城里好吃不贵的饭铺、干净实惠的客栈!保管您这趟清河之行,省心又开怀!”
李二狗语速飞快,吐字清晰,显然是操练过无数遍的。
君玉璃本就对这新奇之地充满好奇,立刻来了兴致,隔着车窗脆声道:
“就雇你了!包天!先说说这路,还有这城,怎地如此不同?”
“好嘞!贵客爽快!”
李二狗眼睛一亮,立刻进入状态,清了清嗓子,指着脚下光滑如镜的道路,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本地人的骄傲:
“贵客请看脚下!此乃‘水泥板路’!乃是我清河县令周青天周大人,为解百姓行路难、促商旅往来便,倾县衙之力,采分段包工之法,全民共建之神路!”
他如数家珍,边走边比划:
“此物,价廉!质坚!水浸不软,车碾不陷!雨后无泥泞,雪化不湿滑!您瞧这路面,是不是光溜平整赛过官窑大青砖?”
“周大人说了,此路修成,清河货通南北,指日可待!”
他手指又指向路旁那深邃的沟渠:
“再看路两侧这沟渠!此乃排水暗渠!大人说仿自海外强邦巨城之精髓!纵使天降百年暴雨,其城街巷依旧干爽如常,无半分积水之患!”
“雨水污水,皆由此道排入城外大河!此乃清河百年根基之保障!”
正说着,前方路边出现一座青砖砌成、造型方正的建筑,门楣上挂着醒目的木牌:
“公共溷轩”
旁边还有两个小字牌子,一写“男”,一写“女”。
“瞧见没?”
李二狗指着那建筑,脸上带着点神秘又自豪的笑意。
“这叫‘公厕’!分男女!里头干净着呢!您猜怎么着?里面墙上,嵌着这么大——!”
他夸张地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一面大琉璃镜!能照得人毫发毕现!还有那便溺之处,用的是带活水的陶盆!底下连着排污的暗道!秽物一冲即走,绝无半点腌臜滞留!”
“周大人说了,这叫‘卫生’,关乎一城百姓健康之本!外头那些污秽横流的腌臜地界,在俺们清河,绝迹了!”
君玉璃听得小嘴微张,琉璃镜嵌在茅厕里?
这周平安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沈炼虽依旧沉默,目光却在那“公厕”上停留了一瞬。
继续前行,街道愈发整洁。
几个穿着统一蓝色粗布短褂、臂缠“清”字袖标的人,正拿着长柄扫帚和簸箕,仔细清扫着路面偶尔飘落的树叶杂物。
“那是‘清洁护卫所’的!”
李二狗下巴抬了抬,立刻介绍:
“他们专司道路洒扫、垃圾清运!按月领工钱,逢年过节还有福利!”
“周大人说了,城里干净了,疫病就少了,大家伙儿住着也舒心!”
转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空地出现在眼前,地面同样是平整的水泥。
空地之上,矗立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铁木结构之物:有带斜坡和弯曲扶手的“滑梯”,有能旋转的木马,有高低错落的横杆,有悬挂的绳梯……
一群半大孩子正兴奋地在上面攀爬、滑行、嬉笑追逐,旁边还有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笑呵呵地看着。
空地边缘,则是一排排整齐的木质长椅。
“这叫‘文化广场’!”
李二狗的声音里充满了活力:
“是周大人让建的!让咱们老百姓,无论是大人还是娃娃,下了工,闲了闷,都有个撒欢、舒活筋骨、说说话的地方!”
“您瞧那些铁家伙,都是大师傅们照着周大人的图纸打的!结实又好玩!”
广场边缘的树荫下,几个穿着长衫的老者正围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摊开的大纸。
纸上密密麻麻印满了字,还配有简单的图画。
“那是‘清河周报’!”
李二狗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
“县衙新弄出来的好东西!用周大人说的那个‘活字’印的!七天出一张!上面写着朝廷的新政令、俺们清河的新鲜事、哪里招工、哪里货价几何,还有些有趣的小故事、小知识!”
“以前想知道点啥,全靠口耳相传,慢得很!如今有了这‘周报’,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周大人说,这叫……哦,这叫‘开启民智’!”
李二狗口若悬河,领着马车穿街过巷。
君玉璃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睛忽闪忽闪,早把那血腥惊悸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觉得这小小的清河县城,处处透着闻所未闻的新奇与活力,比她想象中最繁华的市镇还要有趣百倍。
沈炼的目光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扫过每一处细节:
那规划有序的街道,那功能分明的设施,那百姓脸上并非伪装的平和与隐隐的期待,还有那些看似不起眼却蕴含着某种强大组织力的“清洁护卫所”、“导引员”、“日报”……
这一切背后,都指向那个叫周平安的年轻人。
他绝非仅仅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儿”县令。
不禁想:“这地儿待着还真舒服,这几个小兔崽子,汇报的只有关于人是否平安的事儿,这新环境新建设是一点儿不提,皮痒了……”
终于,李二狗指着前方一座正在施工、却已能窥见恢弘骨架的建筑群:
“瞧!那就是俺们清河县衙!周大人此刻多半就在里面理事!”
那县衙果然与众不同。
传统的飞檐斗拱骨架仍在,却摒弃了繁复的木雕装饰。
主体墙体由一块块规整的青砖砌筑而成,砖缝间填充着同样灰白色的“清河泥”(水泥),勾勒出简洁而硬朗的线条。
整个建筑群显得异常坚固、厚重,带着一种摒弃浮华、注重实用的凛然大气。
“一层为议事大堂、断案公堂;二、三层为各司办公之所!”
李二狗的语气充满了自豪:
“非木非土,以青砖为骨,‘清河泥’为筋!省却无数巨木砍伐,根基更固,御风防火!”
“周大人说,衙门是办事的地方,不是摆阔的戏台子,结实、够用、敞亮,足矣!”
“还说……还说让大家尽量少砍树,别几辈子后,这里变成了沙漠,光秃秃的太难看!”
“还鼓励大家在自己地里划区域种树,十几年后,如果后代需要盖房了,正好自给自足!”
沈炼微微颔首。
公主听着眼睛亮晶晶。
马车在县衙前宽阔的广场边停下。
广场同样用水泥铺就,平整光洁。
沈炼率先下车,玄色的长衫下摆拂过坚硬冰冷的地面。
他抬眼,望向那尚在施工却已峥嵘初露的县衙主体建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青砖水泥的墙壁,看清里面那个搅动风云的人物。
君玉璃也跟着跳下车,踩了踩脚下坚实无比的地面,又抬头看看那新奇又威严的衙门,最后目光落在广场一角几个正专注读着“清河日报”的百姓身上。
她扯了扯沈炼的袖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与茫然:
“沈炼,这……这还是大夏的县城吗?我怎么觉得,像是闯进了话本里的神仙地界?”
她顿了顿,小眉头又微微蹙起:
“可是那些倭寇,还有那灭口的飞镖……这神仙地界底下,藏的又是什么?”
沈炼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扫过广场上那些平和的脸庞,扫过崭新坚固的屋舍街道,最后定格在县衙大门上方那块尚未悬挂牌匾的空处。
血腥混杂着今晨的惊奇,倭寇的阴谋,灭口的狠辣,还有眼前这颠覆认知的清河新貌。
如同无数条暗流,在这座看似蒸蒸日上的小城之下,汹涌交汇。
他袖中那柄墨色短刀的刀柄,冰凉地贴着他的手腕。
“龙蛇起陆,泥沙俱下。”
他低沉的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君玉璃能勉强听清,如同寒潭深处冰块的碰撞:
“越是光芒万丈处,其下的暗影,便越是深不见底。这清河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得多。”
喜欢智霸大夏:从地主傻儿到开国大帝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智霸大夏:从地主傻儿到开国大帝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