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门宣告“殉道”后，云芷整个人沉寂了许多。像被抽走了魂。她不再总望着窗外发呆，也不再试图和琉璃打听什么。
大多数时候，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吃饭，睡觉，像完成必须的任务。连脚踝上那根锁链，似乎也没那么在意了。
琉璃看着她这样，心里难受，却不敢多劝。只能更小心地伺候着，变着法子找些轻松的话题说。云芷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扯出一个极淡的笑，笑意却从未到达眼底。
这天傍晚，琉璃刚收拾完碗筷退下。殿内只剩下云芷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纱，给冰冷的宫殿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云芷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这张脸，曾经是她在灵溪宗唯一的凭仗，因为像某个人，才得以留下。如今，却成了困住她的枷锁。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镜面，冰凉的触感。镜中人的眼神，空洞，疲惫，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死寂。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光线也仿佛黯淡了几分。
云芷的手指僵在半空。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开始狂跳。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斩荒来了。
她垂下眼，盯着梳妆台上的一道木纹，身体下意识地绷紧。等待着他不知会是何种形式的“临幸”或折磨。是沉默的凝视？还是突如其来的暴怒？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疾不徐。最终停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她没有回头，能感觉到他投在她背影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像实质的重量压在身上。
预想中的触碰或质问并没有到来。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交错。
良久，斩荒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像是在谈论天气。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云芷的耳朵里。
“月无垢。”
这个名字被他说出来，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腔调。不是尊称，不是平述，而是一种揉碎了讥讽、厌恶和某种刻骨恨意的混合体。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云芷浑身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她猛地抬起头，透过镜子，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那个高大的黑影。他怎么会突然提起师尊？他想干什么？
斩荒站在阴影里，面容模糊，只有那双猩红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清晰。他并没有看云芷，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你的好师尊。”他继续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着，每个字都像是在咀嚼某种腐坏的东西，“是不是还指望他来救你？”
云芷的心脏狠狠一缩，指甲掐进了掌心。师门已经放弃她了，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未愈的伤口上。
“告诉你一个有趣的消息。”斩荒的声音里恶意更浓，“你那标榜正义、心怀天下的师尊大人，最近可忙得很。忙着联合各路仙门，商讨如何……讨伐魔域，肃清邪祟。”他顿了顿，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毒蛇吐信，“而你这个被他亲口宣布‘殉道’的弟子，就是他用来凝聚人心、彰显正道悲壮的最好由头。”
云芷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不让颤抖泄露出来。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从斩荒口中听到师尊如何利用她的“死”，那种被彻底背叛、被当做棋子的屈辱和寒意，还是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怎么？难受了？”斩荒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他终于将目光转向镜中的她，那眼神冰冷而残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是不是还觉得，你那师尊光风霁月，是来救你于水火的？”
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梳妆台。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云芷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别做梦了，小替身。”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危险意味，“月无垢那种人，最擅长的，就是打着正义的旗号，行龌龊之事。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然。在他眼里，你，和当年的素婉一样，都不过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罢了。”
素婉！他又提到了那个名字！而且，是和师尊联系在一起！千年前？棋子？
巨大的信息量像重锤砸在云芷心上，让她头晕目眩。她猛地转过身，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斩荒，声音因震惊和恐惧而颤抖：“你……你什么意思？素婉……和师尊……千年前怎么了？”
斩荒俯视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终于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满了惊疑不定的眼睛。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那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痛苦，但语气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意思就是，”他一字一顿，像在宣读判决，“别再对你那所谓的师门，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月无垢，他不配。”
说完，他直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恨，有嘲弄，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提醒的东西？然后，他转身，黑袍翻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门处。
留下云芷一个人，僵坐在梳妆台前，浑身冰凉。
殿内恢复了安静。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彻底消失，窗外暗红色的天空重新主宰一切，将寝殿内染上一层不祥的绯色。
云芷呆呆地看着镜子。镜中的女孩，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困惑和一种世界观被颠覆的茫然。
月无垢。素婉。千年前。棋子。
斩荒的话，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她认知的锁孔，用力扭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她一直奉若神明的师尊，她以为温暖正派的师门，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不幸被卷入仙魔争斗的可怜虫。可现在，斩荒的话却暗示着，她的遭遇，或许和一段深埋千年的恩怨有关？和那个她被迫成为影子的“素婉”有关？甚至……和师尊月无垢有关？
如果……如果斩荒说的都是真的……
那她到底是谁？她被困在这里，仅仅是因为这张脸吗？还是……有更深层、更可怕的原因？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魔域的夜风更冷。
她看着镜中自己迷茫的眼睛，第一次，对那个她曾经无比敬仰、视为依靠的师尊，产生了一丝清晰的、冰冷的怀疑。
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在心底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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