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荒那晚发疯留下的狼藉，第二天就被几个沉默的魔仆收拾干净了。新的家具摆设被迅速送来，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望舒殿恢复了原样，华丽，冰冷，空荡。仿佛那场毁天灭地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云芷心里那点对斩荒纯粹的恐惧，悄悄变了质。掺进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透过裂缝，窥见了深渊底部的一点真实光影，虽然更令人心悸，却也不再是全然未知的黑暗。
她依旧小心度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地等待判决。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更耐心地倾听。脚踝上的锁链依旧冰冷，她却好像渐渐习惯了它的重量。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开始笼罩整个魔宫。
起初是巡逻的魔兵数量明显增多了。脚步声比以前更急促，更整齐。铠甲摩擦的声音，从早到晚，隐隐传来，带着一种紧绷的肃杀之气。
然后，云芷发现，窗外那片永恒暗红的天空，偶尔会闪过不正常的、刺眼的光芒。有时是金色，有时是白色，伴随着隐隐的、闷雷般的轰鸣。那声音很远，却震得人心头发慌。
连琉璃来的次数都变少了。偶尔来送饭，也是匆匆忙忙，脸色发白，眼神里充满了藏不住的恐惧。放下食盒就想走，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一次，云芷忍不住拉住她，低声问。
琉璃吓得浑身一抖，惊慌地看了一眼殿外，才用气音飞快地说：“姑娘别问！是……是仙门的人打过来了！好多……好多人！在外面叫阵呢！”说完，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挣脱云芷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仙门来袭！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样在云芷脑子里炸开。她猛地冲到窗边，死死盯着外面。远处的天际，光芒闪烁得更频繁了，轰鸣声也似乎更近了些。隐隐约约，好像还能听到无数人汇聚成的、海潮般的呐喊声，虽然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气与……杀意。
她的心瞬间乱了。像一锅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仙门来了！师尊来了！他们是来……救她的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尽管月无垢已经宣布她“殉道”，尽管斩荒说过那些刺耳的话，但此时此刻，听到师门来袭的消息，那种深植于骨髓的、对“家”的渴望和依赖，还是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也许……也许师尊之前是不得已？也许现在大军压境，就是为了逼魔尊放人？也许她还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希望像微弱的光，在无边的黑暗里亮起。让她激动得手脚发麻，呼吸急促。
可紧接着，恐惧又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那点光。
斩荒会放人吗？那个疯子，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仙门来攻，只会激怒他！到时候，会打成什么样子？这座魔宫，会不会变成修罗场？她在这里，会不会被殃及池鱼？两方交战，她这个“由头”，又会是什么下场？
希望和恐惧交织着，撕扯着她的心。她在殿内来回踱步，坐立难安。一会儿凑到窗边拼命张望，一会儿又蜷缩到床角，捂住耳朵不敢听外面的动静。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外面的轰鸣声、呐喊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法术对撞产生的巨大爆裂声，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魔宫上空，不时有巨大的魔影掠过，发出愤怒的咆哮，冲向远方的光明。
战斗显然异常激烈。
云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哪边会占上风。既盼着仙门能赢，救她出去，又害怕斩荒被逼到绝境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就在这种极度的焦虑和忐忑中，一个清越冰冷、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穿透了魔宫的重重结界，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云芷的耳中。
“斩荒！交出我徒儿云芷！”
这个声音……
云芷浑身剧震，猛地僵在原地。
是月无垢！是师尊的声音！
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透过结界传来有些失真，但那独特的、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语调，她绝不会认错！
师尊真的来了！他亲自来了！他在叫斩荒交出她！
巨大的冲击让云芷头晕目眩。她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膛。血液都涌到了头上，脸颊发烫。
师尊没有放弃她！他之前宣布她殉道，一定是权宜之计！现在，他带着仙门联军来救她了！
希望的火苗瞬间变成了熊熊大火，烧得她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声音更近一些，离自由更近一些。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是斩荒。
没有月无垢那样恢弘正气，却更加霸道，更加疯狂。像万载寒冰碰撞，带着碾碎一切的戾气，瞬间压过了所有杂音。
“月无垢！”斩荒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和刻骨的恨意，“千年不见，你还是这般道貌岸然！想要人？凭你也配！”
话音未落，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魔气，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从魔宫深处冲天而起！暗红色的魔光瞬间染透了半边天空，与远方的仙门清光狠狠撞在一起！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声响都要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整个望舒殿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云芷被震得跌坐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
殿外，厮杀声、咆哮声、法术的爆裂声瞬间达到了顶点。显然，斩荒的回应，是直接开战！
云芷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赤裸裸的暴力碰撞吓得几乎熄灭。
她抬头望着窗外那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地狱般的天空，心里一片冰凉。
师尊来了。
斩荒怒了。
而她，被夹在中间。
这场因她而起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的命运，又一次被抛向了未知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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