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的身体在万年凝露的滋养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苗,艰难地、缓慢地恢复着一线生机。她依旧虚弱得厉害,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时也只能勉强喝些流食,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欠奉。
但至少,呼吸是平稳的,脸色也不再是骇人的死灰,而是透出一种病弱的苍白。
斩荒的伤势恢复得更快一些,魔尊强悍的体魄不容小觑,加上魔宫宝库中无数珍稀药材的堆砌,那些狰狞的外伤已开始结痂愈合,紊乱的气息也渐渐平复。但他损耗的魔元和神魂之伤,却非一朝一夕能够复原。他依旧时常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只是沉默地坐在远处。他开始亲自过问云芷的用药,甚至偶尔会在她昏睡时,笨拙地拿起浸湿的软巾,擦拭她额角渗出的虚汗。动作依旧生硬,带着一种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别扭,但那小心翼翼的态度,却让一旁伺候的琉璃看得心惊胆战,又隐隐觉得……不可思议。
魔尊大人,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细微而诡异,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苔藓,无声无息,却真实存在。
然而,这短暂而诡异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丝虚假的喘息。
月无垢的谋划,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开始悄无声息地向魔宫渗透。
谣言,总是比真相跑得更快,尤其当它被赋予了恶意的翅膀时。
起初,只是一些极其隐晦的流言,在魔宫最底层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悄然传播。像阴沟里泛起的泡沫,细小,却带着腐臭的气息。
“听说了吗?望舒殿那位……好像不太行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真的!我有个相好的在药殿当差,听说青蘅医仙最近脸色难看得很,用的药一味比一味猛,都是吊命的方子!”
“不会是……上次尊上强闯仙界夺宝,也没能救回来吧?”
“难说啊……毕竟是仙门的身子,哪经得起咱们魔宫这么折腾?我看啊,悬……”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瘟疫的种子,迅速在魔宫庞大的仆役、低阶魔修中蔓延开来。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语气中带着隐秘的兴奋和幸灾乐祸。对于大多数魔族而言,那个被魔尊囚禁的仙门女子,本就是异类,是祸水。她的死亡,似乎才是理所应当的结局。
流言在传播中不断被加工、放大,变得越来越有鼻子有眼。
“何止是不行?我听说,昨夜子时,望舒殿方向有死气弥漫!怕是魂魄都已经开始散了!”
“没错!我还看见沉渊大人急匆匆地去请青蘅医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唉,尊上为了她,不惜与仙界开战,身受重伤,结果还是……红颜薄命啊!”
“啧,要我说,死了干净!省得尊上被她迷了心窍!”
这些话语,如同无数只细小的毒虫,钻过魔宫森严的守卫,悄无声息地向着核心区域侵蚀。
终于,有一日,这致命的谣言,乘着风,飘进了正在偏殿处理积压事务的赤炎耳中。
赤炎,魔域左使,主战派的狂热领袖,一向视云芷为蛊惑君心的红颜祸水。听到心腹附耳传来的消息,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之光!但他城府极深,迅速压下情绪,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震惊”。
“此话当真?!”他故作凝重地压低声音,“消息来源可靠吗?尊上知道了吗?”
“千真万确!”心腹信誓旦旦,“下面都传遍了!说是……怕是就这两日的事了。尊上近日一直在望舒殿,怕是……还蒙在鼓里,或者,不愿相信吧?”
赤炎眼中精光一闪,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若那女人真的死了,尊上必然震怒,届时他再稍加煽风点火,何愁不能掀起仙魔大战,一举踏平仙界?就算没死,这谣言也足以扰乱尊上心神,让他无暇他顾,正是自己巩固权势的大好时机!
他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换上一副沉痛焦急的表情,快步朝着望舒殿方向走去。他要去“禀报”这个“噩耗”,顺便……亲眼看看尊上的反应。
与此同时,望舒殿内。
云芷刚服下今日的汤药,正靠在软枕上微微喘息。药力化开,带来一丝暖意,却也让她疲惫不堪。斩荒坐在榻边,手里端着一碗清水,正用玉勺一点点地喂她。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眉头微蹙,似乎很不习惯做这种伺候人的事,但眼神却专注地看着她吞咽的动作,生怕她呛到。
殿内很安静,只有云芷轻微的呼吸声和勺盏碰撞的细微声响。琉璃垂手立在远处,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沉渊压低声音的阻拦:“左使大人,尊上正在休息,有何事容后再禀……”
“休息?都什么时候了还休息!”赤炎故作焦急的声音穿透殿门,带着一种刻意的惊慌,“事关云芷姑娘生死,天大的事也要立刻禀报尊上!”
“生死”二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殿内所有人的耳膜!
云芷茫然地眨了眨眼,尚未完全理解这话的含义。
而斩荒——
他喂水的动作猛地僵住!
手中的玉勺“叮”一声脆响,掉落在碗中,溅起几滴水花。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殿门方向。那双刚刚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猩红眸子,瞬间被一种极寒的冰霜覆盖,深处却有点点猩红的火焰开始疯狂窜起!
“进、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
赤炎推开沉渊,快步走进殿内,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脸上满是“沉痛”和“不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尊上!属下……属下刚得到紧急密报!魔宫内流言四起,皆言……皆言云芷姑娘伤势急剧恶化,经脉逆转,神魂溃散……恐……恐时日无多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斩荒整个人猛地一震!手中那只盛着清水的药碗,被他无意识骤然收紧的手指捏得粉碎!
“啪嚓——!”
瓷片四溅!混着清水,溅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也溅落在云芷盖着的锦被上。
碎片割破了他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一脸“悲戚”的赤炎,瞳孔深处,那点猩红的火焰骤然燎原,吞噬了所有的理智!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瞬间将他拉回了不久前那个绝望的、充满死气的夜晚!
云芷气息奄奄的模样,青蘅凝重的诊断,自己不顾一切闯入仙界的疯狂……所有画面疯狂闪现!
难道……万年凝露……最终还是没能救回她?
难道他付出如此代价,依旧……留不住她?!
不!
不可能!
“胡、说、八、道!”
斩荒猛地站起身,周身压抑的魔气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炸开!整个望舒殿剧烈震颤!桌椅倾覆,帘幔狂舞!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跪在地上的赤炎冲击得气血翻涌,险些趴伏在地!
“她明明……”斩荒猛地指向榻上的云芷,想要说她呼吸平稳,脸色尚可。
可他的目光在触及云芷那张因受惊而愈发苍白、带着茫然无措的小脸时,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的虚弱是显而易见的。
她的生命,依旧如同风中残烛!
万一……万一流言是真的呢?
万一这只是回光返照呢?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他强撑的镇定!
极致的恐慌和失而复得可能再次失去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剩下的,只有被触及逆鳞的、彻底失控的疯狂和毁灭欲!
“是谁?!”斩荒一步踏前,猩红的眸子死死锁定赤炎,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暴戾的杀意,“是谁散播的谣言?!说!”
赤炎被那目光盯得通体生寒,强自镇定道:“流言来源混杂,但……但指向都很一致……都说,是仙门……是月无垢!他见尊上重伤,云芷姑娘又……便想用此法,彻底击溃尊上心神!”
月无垢!
又是他!
斩荒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新仇旧恨,以及对失去云芷的极致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汇成一股毁天灭地的狂暴怒火!
他猛地转身,甚至没有再看云芷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彻底崩溃!
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血色流光,带着滔天的杀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直接撞破殿顶,冲天而起!
只留下一声震动整个魔宫的、歇斯底里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响彻云霄:
“月、无、垢——!本座要你偿命——!”
殿内,重归死寂。
只剩下被震落的灰尘簌簌飘落。
云芷怔怔地望着殿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望着外面灰暗的天空,苍白的唇微微张着,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惧和……深深的茫然。
赤炎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看着斩荒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阴冷的弧度。
沉渊望着破洞,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琉璃,则吓得瘫软在地,望着榻上失神的云芷,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风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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