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昨日得到消息，便将朝堂事宜连夜安排妥当，凌晨出发，快马加鞭，硬是在上午赶到了此处。
他本想立刻冲进院子，去见那个让他牵肠挂肚了三年的儿子。
可留守的密探却禀报，朱标一早便出城办事，尚未归来。
朱元璋心头憋着一团烈火，正欲发作，让密探将人立即追回时，隔壁院中，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这声音……是标儿！”
“真的是标儿！”
马皇后眼眶一瞬间就红了，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无声滑落。
三年了。
尽管这声音比记忆里沉稳了许多，可她还是一瞬间就敢确定，那就是她的孩儿，是她日思夜想的标儿！
朱元璋的身躯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虎目之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咱老朱家的江山，有后了！”
嫡长子朱标！
这是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孩子，是他心中唯一不可动摇的太子人选！
夫妻二人正感慨万千，便将那段关于“仙药”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朱元璋到底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帝王。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那颗被狂喜冲昏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毛骧，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喜怒。
“毛骧，这个商人，什么来路？”
“‘辟瘟翡翠汁’？”
“哼，装神弄鬼！”
朱元璋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那所谓的“仙药”是真的，能救回他妹子的命。
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多疑，让他根本无法相信，一个乡野间的普通商人，能拿出神仙之物。
他更怕！
怕自己的标儿，被这满口胡言的奸商给彻底带坏了！
将来继承大统，若是沉迷于炼丹求道，他用命打下的大明江山，危矣！
毛骧立刻躬身，声音沉稳如铁。
“回陛下，此人酷爱钻研奇技淫巧。”
“其发家之物‘太乙浣玉皂’，便是他亲手所制，上品早已是宫中贡品。”
“至于这‘辟瘟翡翠汁’……”
“属下也是初次听闻，不敢妄言。”
毛骧言简意赅，只陈述事实，不多半句揣测。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朱元璋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那两名随驾而来的御医，戴思恭和王履身上。
性子最急的王履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所谓仙药，纯属子虚乌有，荒天下之大谬！”
“您方才也听见了，他竟要用大蒜入药！”
“大蒜虽有微末药效，可若说能制成延寿续命的仙药，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此物真能奏效，臣，愿提头来见！”
戴思恭则要沉稳许多，他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
“陛下恕罪，老臣行医一生，遍览医书，的确……从未见过以大蒜制仙药的记载。”
他话音未落，隔壁的声音再次透过听音铜管，清晰传来。
是朱标的声音，充满了少年人的好奇与崇拜。
“大哥，您总说这只是低配版，那真正的仙家神药，又该是何等模样？”
李去疾那带着几分随意的声音响起。
“青霉素啊……”
“那玩意儿，得从烂掉的水果上想办法。”
“一旦功成，活死人，肉白骨，说是万能神药也不为过。”
“不过工艺太麻烦，以后有机会再说。”
此言一出。
这边的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烂掉的水果？
两位御医面面相觑，眼神中先是荒谬，随即化为滔天的愤怒。
腐烂之物，乃是秽物，是病灶之源，是天下至毒！
这李去疾，竟要用此物炼制“万能神药”？
这不是治病！
这是索命！
二人心中同时下了一个判断：此人，要么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要么，就是居心叵测的骗子！
朱元璋的脸色，也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侥幸，被“烂水果”三个字，击得粉碎！
剩下的，唯有被愚弄后的滔天怒火！
这是把咱朱重八，当成傻子耍吗？！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李去疾是不是想借献药之名，行毒害皇后之实！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是马皇后。
“重八，”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管这位李公子意欲何为，他终究是救了咱们标儿，还悉心照料了三年。这份恩情，我们不能忘。”
“他或许，也只是从哪听来的江湖偏方，一片好心罢了。”
她不在乎什么仙药，她只在乎，眼前这个因愤怒而即将失控的男人，别在一念之间，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妹子，咱省得。”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
他看过李去疾的卷宗，此人并无劣迹，收留标儿也确属巧合。这三年，更是将标儿视若亲弟，甚至让他成了自己产业的“二东家”。
可朱元璋的心里，就是堵得慌！
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商人！
一群不事生产，投机倒把，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
现在，他的太子，大明的储君，竟跟着一个满口胡言的商人学了整整三年！
不行！
必须马上把标儿接回来！
由咱亲自教导，把他身上沾染的那股子商贾铜臭，全都给洗干净！
“妹子！咱们走！”
“现在就去把标儿接回来！”
马皇后点点头，又轻声叮嘱了一句。
“重八，你也记住。”
“今天，你不是皇帝，我不是皇后。”
“我们，只是来寻儿子的普通爹娘。”
朱标还活着的消息，一旦传开，足以引爆整个朝堂。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笃！笃！笃！
李去疾正准备带李小二进实验室，院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李小哥，是我！”
门外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开下门，我家的亲戚从京城来了，有急事！”
李去疾听出来了，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一位自称姓马的退休私塾先生，为人很是热情。
“哦？马老先生这是给我介绍大生意来了？”
李去疾笑了笑，想起前几天对方确实提过，他在京城有些门路。
人家一番好意，不能怠慢。
“锦书，小二，随我迎客。”
李去疾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拉开了院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并非那位马老先生。
而是一对气度非凡的中年夫妇。
男人身材魁梧，面容饱经风霜，一双眼睛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自有一股让人心头发颤的威压。
女人面容慈和，虽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那份雍容华贵，却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根本无法掩饰。
他们穿着看似寻常的绸缎衣衫，可那料子，那做工，李去疾只扫了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更重要的是，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一言不发，却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如山岳般扑面而来。
李去疾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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