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向前走了几步,那双赤红的眼睛,缓缓扫过全场。
所有与他对视的官员,都吓得浑身一颤,连忙把头埋得更低。
“唉……”
一声悠长的,充满了无尽疲惫和失望的叹息,从朱元璋的口中,缓缓吐出。
这一声叹息,让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揪。
有门儿?
只见朱元璋的脸上,那股子疯狂的暴戾之气,渐渐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被全世界背叛了的……落寞和悲凉。
他缓缓走回龙椅,一屁股坐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宝座之上。
他看着底下跪着的,曾经跟着他一起打天下,一起创建这大明王朝的老兄弟,老臣子。
他的声音,不再是咆哮,而是变得沙哑,低沉,充满了说不尽的失望。
“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不敢动。
“咱让你们起来!”朱元璋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耐烦。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一个个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依旧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刚才你们一个个,都说不能杀。”
朱元璋看着他们,眼神复杂。
“可一个个的,都只说不能杀。”
“却又不说,不杀,又该怎么做!”
“难道,刚才你们就想任由这帮蛀虫,把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给一口一口地,活活蛀空吗?!”
“难道就想让咱的子孙后代,接手一个千疮百孔,国库空虚的烂摊子吗?!”
“到时候,天下再乱,百姓再苦,这罪责,谁来担?!”
一番话,问得是掷地有声,问得是振聋发聩。
李善长等人,皆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无言以对。
是啊。
他们刚才光想着求情,光想着保住脑袋,却谁也没能给皇帝,拿出一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法子。
大殿之上,又是一片死寂。
朱元璋看着他们那副怂样,心里冷笑一声,知道,该自己“出招”了。
他再次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退让”和“妥协”。
“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仿佛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
“既然标儿也求情,那咱……就听他一次。”
“按照他说的,建立‘国家审计署’,推行‘复式记账法’。”
朱元璋顿了一下,目光,从跪在地上的儿子朱标,缓缓移到了底下那一张张紧张甚至苍白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标儿的法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李善长了整被踹乱的官袍,往前挪了一步,那张老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声音略显沙哑却无比嘹亮,高呼:
“陛下圣明,大皇子殿下……仁德盖世!”
他没直接评价“复式记账法”,而是先给皇帝和朱标一人送上了一顶高帽。
“臣……臣愚钝,乍闻此神法,只觉天门洞开!”
“‘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此八字真言,简直……简直是我等钱粮官吏的再生父母啊!”
这马屁拍得,又响又亮,还带着哭腔,感情真挚到了极点。
有了李善长带头,其他人瞬间福至心灵,找到了求生的正确姿势。
“是啊是啊!臣听闻殿下之法,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何止茅塞顿开,臣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管了一辈子钱粮,竟然还没殿下看得通透!臣有罪,臣愧对圣上!”户部尚书杨思义是真的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
“殿下此法,乃是万世之基!我大明江山,有了此法,何愁国库不丰!何愁天下不定!”
“臣等,心服口服!愿为殿下、为陛下,赴汤蹈火,推行新法!”
一时间,奉天殿里,马屁声、效忠声、自我忏悔声,混杂着压抑不住的抽泣,响成一片。
那场面,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要多感人有多感人。
朱元璋冷眼看着这帮刚才还瘫软如泥的家伙,现在一个个精神焕发,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的忠心,心中冷笑。
一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
他抬了抬手,殿内瞬间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他,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
“至于这次犯事的官员……”
朱元璋故意拉长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朱元璋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朱标。
“……只要不是罪大恶极,贪得无厌……”
他声音再次一顿。
大殿里,无数颗心脏,也跟着停跳了一瞬。
“死罪,”朱元璋终于吐出了最后几个字,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免了吧。”
哗啦!
这最后几个字,像是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赦令,
瞬间驱散了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死亡阴云!
很多官员,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都感觉自己像是从冰水里被捞了出来,浑身一软,差点没当场瘫倒在地。
活下来了!
终于活下来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们所有的理智。
“陛下圣明!大皇子圣明!”
“陛下仁慈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各种各样的声音,响彻整个奉天殿,这一次,是发自肺腑,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就在刚才,他们还在鬼门关前徘徊,
脖子上仿佛已经架上了一把冰冷的屠刀,
只等着皇帝陛下一声令下,便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可大皇子殿下,仁德无双!
他以一人之力,为满朝文武求情,硬生生将他们从那必死的绝境中,给拉了回来!
虽然代价是成立一个闻所未闻的“国家审计署”,推行什么“复式记账法”,
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跟掉脑袋比起来,别说弄个新衙门了,
就是让他们倒立着写字,他们也愿意啊!
朱元璋看着底下那群感恩戴德,就差没给他磕头谢恩的官员,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不为人察觉的弧度。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都给咱安静!”
朱元璋再次一拍龙椅,声音虽然不再暴怒,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用一种无比崇敬和感激的眼神,望着龙椅上的皇帝和旁边的朱标。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朱元璋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坚决,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次的事情,也给咱提了个醒。”
“空印之弊,根子在于吏治腐败,人心贪婪。”
“咱思来想去,光是查账,不过是扬汤止沸。”
“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就得……整顿官场!”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咱思来想去,这贪腐之所以屡禁不止,根子,就在于官员享受的某些优待,太多了!”
“尤其是这税赋特权,更是成了官员兼并土地,鱼肉百姓的护身符!”
“咱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
他猛地站起身,那股属于开国帝王的无上霸气,轰然爆发,压得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从即日起!”
“革除官员、士绅,一体免税之特权!”
“凡我大明子民,无论你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
“只要你名下有一亩地,就必须给咱……纳粮交税!”
“当官的,可以减免部分徭役税负,俸禄也可以提高一些,这是朝廷给你们的体面!”
“但是,税!一文钱都不能少!”
“此策,名为——”
朱元璋顿了顿,用一种宣告天地般的语气,吐出了那早就准备好的四个字。
“一体纳粮!”
轰!!!!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毁天灭地的魔力。
前一秒,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狂喜中的奉天殿,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山呼万岁的余音,那感激涕零的啜泣,那如释重负的喘息……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官员脸上的感激之情,瞬间凝固,
然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寸寸碎裂,化为一片呆滞与不可置信的苍白。
他们一个个僵立在原地,
如同一尊尊泥塑木雕,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和那四个不断回响,仿佛带着血腥味的字。
一体……纳粮?
他们下意识地交换着眼神,
从彼此那同样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茫然、荒谬,以及一丝……彻骨的寒意。
他们意识到一个残酷到让他们无法呼吸的事实。
皇上,免了他们的死罪。
可他,却要拿走他们赖以生存,赖以壮大家族,赖以享受这人上人生活的……根本!
——免税特权!
从天堂直坠地狱,需要多久?
只需要四个字。
“一体纳粮”。
站在百官之首的李善长,那张刚刚缓和下来的老脸,此刻“唰”的一下,又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身子,在宽大的朝服下,剧烈地颤抖着。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皇上今天这盘棋,到底是怎么下的!
所谓的“诛九族”,是恐吓!
是把所有人都逼到悬崖边上,让他们感受死亡的恐惧!
大皇子殿下的“求情”,是施恩!
是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感恩戴德,让他们欠下天大的人情!
而这最后的“一体纳粮”,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这才是皇上今天,真正想要的东西!
好一招“先打后拉,恩威并施”!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好一招……帝王心术!
李善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血液都要被冻僵了。
他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自以为已经摸透了这位马上皇帝的心思。
可今天他才发现,自己看到的,或许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这位爷的心术,比他想象的,要深沉、要狠辣一万倍!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跪在不远处的朱标。
那个少年,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可李善长却仿佛能看到,在那低垂的头颅下,是一双何等清醒,又何等冷静的眼睛。
这位大皇子殿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上的全盘计划吗?
他是在……演戏?
这个念头一起,李善长的心,沉得比万年寒铁还要重。
太可怕了。
光是一个琢磨不透的皇上,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
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深不可测的大皇子!
这对父子,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搭档!
大殿之内,那死一般的寂静,还在持续。
百官的目光,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茫然之后,开始下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聚焦。
李善长。
他是大明的左丞相,是文官集团的领袖,是所有读书人的主心骨。
所有人都期望着,他能像刚才一样,站出来,说些什么,来挽回这个已经彻底崩坏的局面。
然而。
李善长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他不敢。
也不能。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句反对的话,都会被视作对“天恩”的背叛!
皇上刚刚才“法外开恩”,免了你们的死罪,你们转过头,就要为了那点税,跟皇上讨价还价?
这是什么?
这是宁死不交税的贪婪铁证!
这是在告诉皇上,你们这帮人,根本就没救了,还是杀了干净!
朱元璋高高地坐在龙椅之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享受着这种无声的压迫感。
他将官员们的感激,变成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将大皇子的仁德,化为了堵住他们嘴巴的布。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官员们脸上的神情,也从最初的震惊,逐渐转为一种屈辱的愤怒。
但这种愤怒,又被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地压制着,变成了一种敢怒不敢言的憋屈。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
一个苍老的身影,颤巍巍地,从文官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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