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镜中花园的第七天,我们才真正意识到“忘记”是怎样一种温柔的诅咒。
林默的桑树叶书签开始频繁褪色,她时常对着空白的笔记本发呆,笔尖悬在纸页上半小时,却想不起要写什么。某次深夜,她突然惊醒,抱着枕头缩在墙角,嘴里反复念叨着“旗袍上的盘扣松了”,可当我递去她母亲留下的旗袍照片时,她却茫然地问:“这是谁的衣服?”
李醒的红痕变得黯淡,像是快要熄灭的炭火。他依然能熟练地运用红痕化作武器,却记不清守剑人的模样——那天我们路过一家古董店,橱窗里摆着和守剑人同款的长剑,他盯着剑看了足足十分钟,最后只淡淡说了句“挺眼熟的”。
而我,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梦里总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在灶台前忙碌,油烟模糊了她的脸,我拼命想靠近,脚下却像踩着棉花,每次伸手要抓住她的衣角时,梦就会突然中断,只留下满室的皂角香。
“影子在偷我们的记忆。”大哥的声音比之前虚弱了许多,他的触须上出现了透明的斑点,像是被雨水泡过的墨痕,“规则第十条的后半句没说——离开的人会被影子慢慢蚕食记忆,直到变成没有过去的空壳。”
我们坐在廉价旅馆的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些光斑里偶尔会闪过镜中花园的碎片——旋转的齿轮、燃烧的戏服、水晶球里的血珠。
墨影突然对着墙角狂吠,那里的阴影里蹲着个小小的影子,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我们走过去时,影子突然钻进墙缝,地上只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个被掰断的沙漏。
“是钟表馆的标记。”李醒的指尖抚过地面,红痕在符号上轻轻一触,符号突然冒出青烟,化作一行小字:“遗忘边境在召唤,用记忆换真相。”
“遗忘边境?”林默的书签发出微弱的绿光,照亮了旅馆墙皮剥落的地方,那里竟藏着一张泛黄的地图,画着这座城市的轮廓,而城市中心被红笔圈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旁边写着“影子集市”,“这不是我们所在的城市吗?”
地图上的线条突然开始流动,像活过来的蛇,最终汇聚成一个地址——城东旧物市场的钟表摊。
旧物市场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我们找到钟表摊时,摊主正蹲在地上修一个古董座钟,他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却和他的动作完全不同步——摊主在拧螺丝,影子却在拨弄指针,仿佛有自己的意识。
“要修东西?”摊主抬起头,他的左眼是浑浊的白色,像是蒙着一层雾,右眼却亮得惊人,映出我们身后的影子,“还是来找人?”
“我们想知道遗忘边境是什么地方。”李醒的红痕在掌心转动,警惕地盯着摊主的影子,那影子的手指正在偷偷比划着镜中花园的符号。
摊主突然笑了,嘴角咧开到耳根,露出里面漆黑的口腔:“你们不该来的。离开镜中花园的人,就像从水里捞出的鱼,记忆会慢慢干涸,直到变成标本。”他指了指身后的货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怀表,每个表盖里都嵌着一张人脸,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这些都是忘了回家的人,他们的记忆被影子做成了表芯。”
林默的书签突然飞向其中一个怀表,绿光笼罩着表盖里的人脸——那是个中年女人,眉眼和林默有七分相似,脖颈处有圈淡淡的勒痕。“妈妈……”林默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想去碰怀表,却被摊主拦住。
“碰了,你就会变成她的样子。”摊主的影子突然站起来,比他本人高出一个头,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遗忘边境是记忆的坟场,所有被影子偷走的记忆都堆在那里。但要进去,就得留下等价的东西——最珍贵的那段回忆。”
他递给我们三个青铜铃铛,铃铛上刻着和地图上一样的符号:“摇响铃铛,就能看到通往边境的路。但记住,进去后别回头,一旦回头,就会被自己的记忆困住,永远走不出来。”
走出旧物市场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们站在十字路口,手里的青铜铃铛泛着冷光。一阵风吹过,铃铛突然自己响了,不是清脆的叮当声,而是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那些低语汇聚成我们熟悉的声音——妈妈的叮嘱、守剑人的教导、林默母亲的叹息。
“走吗?”林默握紧铃铛,指节泛白。她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影子的手里也握着个铃铛,正对着她轻轻摇晃。
“必须走。”李醒抬头望向夜空,星星的位置很奇怪,像是被人刻意挪动过,组成了钟表馆的齿轮图案,“如果忘了过去,我们和影子有什么区别?”
铃铛的低语越来越清晰,我们的影子开始往城东的方向移动,像是在引路。我们跟在影子身后,穿过狭窄的小巷,越过废弃的铁路,最终停在一座老旧的图书馆前。
图书馆的大门是两扇巨大的铜门,上面刻满了文字,仔细看会发现都是人名,有些已经模糊不清,有些却崭新得像是刚刻上去的。门把手上缠着铁链,铁链上挂着无数把锁,每个锁眼里都嵌着一片镜子碎片。
“这里就是遗忘边境的入口。”大哥的触须缠绕着铜门,青紫色的光芒让门上的人名浮现出虚影——都是我们在镜中花园见过的受害者,“这些锁是用他们的遗憾做的,要打开,就得说出对应的秘密。”
李醒走到第一把锁前,锁眼里的镜子碎片映出守剑人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红痕在锁上轻轻一划:“师父不是死于意外,是被我连累的。当年我偷了骨瓷宫的秘籍,他为了护我,被黑袍人活活打死。”
锁“咔哒”一声打开,镜子碎片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李醒的影子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痛苦,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大概是那段被尘封的记忆正带着灼痛回归。
林默走到第二把锁前,碎片里映出她母亲的旗袍。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确实换过药瓶,但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发烧了,头晕眼花,把安眠药和止痛药弄混了……妈妈走后,我一直不敢承认,连梦都不敢做。”
锁开了,碎片化作绿光融入她的书签。林默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放声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愧疚都哭出来。
轮到我时,锁眼里的碎片映出蓝布衫的纽扣。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冰冷的铜锁:“妈妈走的前一天,我跟她吵了一架,我说她的病就是拖累。其实我是怕她离开,怕自己一个人……可我到最后都没说对不起。”
锁开的瞬间,碎片化作温暖的光,包裹着我的手腕。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妈妈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阿离,妈妈不怪你”,她的手心很烫,指甲缝里还沾着给我包饺子时的面粉。
铜门缓缓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阅读。走进图书馆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大厅的穹顶是由玻璃组成的,能看到外面的夜空,但那些星星的光芒都被吸进了馆内,化作悬浮在空中的光点,每个光点里都包裹着一段记忆——有孩子第一次学走路的场景,有恋人分手时的眼泪,有老人临终前的微笑……
“这些都是被影子偷走的记忆。”大哥的触须指向大厅深处,那里有一道旋转楼梯,通往上层,楼梯的扶手是由书脊组成的,每本书的封面上都写着一个名字,“真正的遗忘边境在楼上,那里藏着影子的秘密。”
我们沿着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在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书页在诉说被遗忘的故事。二楼的景象让我们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没有书架,只有无数个透明的玻璃罐,罐子悬浮在空中,里面泡着各式各样的影子,有的在挣扎,有的在沉睡,有的则对着罐外的我们微笑。
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面泡着个和人等高的影子,它的身体是由无数个小影子拼接而成的,表面覆盖着眼睛和嘴巴,正发出混合着无数人声音的嘶吼:“放我出去……我才是真实的……”
“这是‘影子的本体’。”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罐后传来,我们转身望去,只见碎花裙女人站在那里,她穿着完整的军装,裙摆上的血渍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它是所有影子的源头,被囚禁在遗忘边境最深处,靠吞噬记忆生长。”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默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留在镜中花园了吗?”
“我是它的看守。”碎花裙女人的眼神很平静,白花瓣在她周身飞舞,却不再是纯洁的白色,而是带着淡淡的灰,“每个选择留下的人,最终都会成为边境的一部分。你看那些玻璃罐……”她指向其中一个,里面的影子穿着旗袍,正是林默的母亲,“她们不是被囚禁,是自愿留在这里,用自己的记忆喂养本体,防止它逃出去。”
巨大的玻璃罐突然剧烈晃动,本体的眼睛同时转向我们,发出刺耳的尖叫:“他们在撒谎!记忆是毒药!只有忘记,才能自由!”
它的声音里夹杂着妈妈的语气,带着温柔的劝诱:“阿离,忘了吧,忘了争吵,忘了愧疚,你就能轻松点了……”
我感到一阵眩晕,脚下的书突然变成了妈妈的蓝布衫,正缠着我的脚踝往玻璃罐里拖。李醒和林默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们的脚下分别出现了守剑人的长剑和旗袍的盘扣,试图将他们拉向不同的玻璃罐。
“别信它的话!”碎花裙女人的白花瓣突然炸开,化作白色的火焰,烧断了缠绕我们的幻象,“记忆或许痛苦,但那是我们之所以是我们的原因!影子想让我们变成空壳,这样它们就能占据我们的身体,跑到外面的世界去!”
本体发出愤怒的嘶吼,玻璃罐上浮现出无数张脸,都是我们最在乎的人,它们伸出手,指甲尖锐如刀,试图划破玻璃:“你们逃不掉的!只要还活着,就会有记忆,有记忆,就会有影子!”
“我们没打算逃。”李醒的红痕化作锁链,缠住巨大的玻璃罐,红痕上浮现出守剑人的虚影,正和他一起用力,“我们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林默的书签飞到玻璃罐顶端,绿光中浮现出她母亲的虚影,和她一起念着什么。那些悬浮的玻璃罐突然开始震动,里面的影子纷纷伸出手,贴在罐壁上,像是在呼应。
大哥的触须钻进玻璃罐的缝隙里,青紫色的光芒照亮了本体的内部——那里不是影子,而是无数本日记,每本日记里都写满了被遗忘的记忆,字迹潦草而绝望。
“它的核心是这些日记。”大哥嘶吼着,触须猛地往外一拽,无数本日记从玻璃罐里飞了出来,在空中散开,“这些是所有受害者的记忆,只要毁掉它们,本体就会消失!”
但我们都犹豫了。那些日记里有欢笑,有温暖,有无数个普通人的一生。毁掉它们,就像彻底抹杀了这些人存在过的痕迹。
“不!”林默突然喊道,“我们可以把记忆还给他们!”
她的书签绿光暴涨,将一本日记包裹起来,日记上的名字正是她的母亲。绿光中,日记化作无数光点,钻进对应的玻璃罐里。罐中的影子突然停止挣扎,睁开眼睛,露出温柔的笑容,对着林默轻轻点头,然后化作一道光,飞出了图书馆。
“对!”我恍然大悟,抓起一本写着妈妈名字的日记,“影子偷了他们的记忆,我们要做的不是毁掉,是归还!”
李醒也反应过来,红痕包裹着守剑人的日记,将它送回对应的玻璃罐。越来越多的影子化作光芒飞出图书馆,玻璃罐一个个变得透明,大厅里的光点也越来越亮,像是无数颗星星在闪烁。
本体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那些拼接的小影子纷纷脱离它的控制,化作光芒飞向远方。最终,巨大的玻璃罐彻底消失,只留下一本空白的日记,落在地上。
碎花裙女人捡起日记,翻开第一页,上面自动浮现出一行字:“当最后一段记忆被归还,影子的契约便会解除。”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白花瓣在空中组成一个微笑的形状,“我也该走了,去见阿远了。”
她化作一道光飞出图书馆,我们追出去时,只看到城市的夜空中飘着无数光点,像是萤火虫,每个光点都飞向一个方向,大概是回到了属于它们的人身边。
回到旅馆时,天已经亮了。林默的书签恢复了翠绿,她翻开笔记本,开始流畅地写着什么,嘴角带着微笑;李醒看着窗外的阳光,红痕在他眼角闪烁,眼神里不再有迷茫;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妈妈的样子,她在灶台前回头,笑着说“阿离,饺子熟了”。
手腕上的子母锁突然裂开,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我们的影子里。墨影摇着尾巴蹭我的手心,它的影子里再也没有镜面碎片,只有阳光的形状。
“结束了吗?”林默轻声问。
“或许吧。”李醒抬头望向天空,那里的星星已经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但影子永远都会在,只要我们记得自己是谁,它们就永远只是影子。”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日出。阳光穿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我们的影子,它们和我们同步呼吸,同步微笑,像是最忠实的伙伴。
或许这就是答案——不是消灭影子,而是与它共存。因为那些痛苦的、温暖的、想要忘记又害怕忘记的记忆,才组成了完整的我们。
至于遗忘边境,大概会永远存在于这座城市的角落,等待着下一个需要找回记忆的人。而我们,带着完整的过去,继续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毕竟,能带着所有回忆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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