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礁石洞的海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当双脚终于踏上无谎之城的土地时，鞋底传来的不是泥土或石板的质感，而是某种弹性十足的东西，像踩在无数层叠加的皮肤组织上。城市边缘的“地面”泛着淡粉色，布满细密的纹路，偶尔有透明的像水一样的液体从纹路里渗出，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散发出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这……这是用什么铺的路？”安安的声音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脚，鞋底沾着的液体正慢慢拉丝，像没干透的胶水。
远处的摩天大楼比在海边看到的更诡异——玻璃幕墙其实是无数块巨大的鳞片，边缘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随着光线转动，能看到鳞片下流动的暗红色阴影，像某种生物的血液在循环。城市上空没有飞鸟，只有无数彩色的泡泡在缓慢漂浮，大的如气球，小的像弹珠，每个泡泡里都裹着模糊的人影，随着泡泡的晃动轻轻摇曳。
“那些泡泡……”李醒的红痕在手腕上躁动不安，泛着不祥的红光，“里面好像有人。”
我们朝着城市中心走去，脚下的“地面”开始传来微弱的搏动，像巨人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路边的建筑没有门窗，只有一个个不规则的洞口，洞口边缘外翻着，呈现出肉粉色，偶尔有彩色的泡泡从洞口里飘出来，带着说话的声音——那是种极其诡异的现象，有人在洞口里说话时，嘴巴会吐出对应的泡泡，泡泡里裹着清晰的字句，落地后才“啵”地炸开，将话语释放出来。
“今天的‘真言检测’轮到第三区了……”一个穿灰色制服的男人从洞口里探出头，他说话时，嘴角吐出一串蓝色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裹着“检测”“第三区”的字样，落地炸开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甜。
他看到我们，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外来者？”他吐出的泡泡是黑色的，刚飘到半空就“啪”地炸开，黑色的烟雾里夹杂着细小的肉末，落在地上，让粉色的“地面”泛起一阵涟漪。
男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起来，刚才吐黑泡泡的嘴角开始流脓，皮肤像被强酸腐蚀般剥落，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他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往洞口里缩，可溃烂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整个人像融化的蜡，瘫在洞口边缘，变成一滩暗红色的黏液，被“地面”缓慢吸收。
安安吓得捂住嘴，差点吐出来。林默的书签在掌心剧烈震颤，绿光刺破周围的诡异氛围，浮现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密集的规则，字迹扭曲得像是在尖叫：
1. 在此地必须说真话，任何谎言都会凝结成黑色泡泡，泡泡爆炸时，说谎者的身体会随泡泡内容物一同溃烂
2. 城市中心的钟楼里藏着“真言水”，但饮用者会失去说谎的能力，包括对自己说谎——所有隐藏的记忆、未说出口的愧疚，都会具象化为身体上的烙印
3. 永远不要接住别人吐出的泡泡，尤其是黑色泡泡，接触者会共享说谎者的溃烂
4. 钟楼看守者能操纵泡泡，她的真话是最恶毒的诅咒，她的谎言却能带来短暂的安宁
5. 每天午夜，所有泡泡会集体爆炸，未躲进“真言屋”的生物，会被泡泡里的真言撕碎意识
“说假话会烂掉……”我看着地上那滩还在冒泡的黏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刚才那个男人，只是说了‘外来者’三个字，为什么会触发规则？”
林默捡起一片从男人身上掉落的灰色制服碎片，碎片边缘沾着黑色的粉末：“他在说谎。”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种令人发冷的笃定，“或者说，‘外来者’这三个字，在这座城市里本身就是禁忌，提及即是谎言。”
我们继续往前走，尽量避开那些漂浮的彩色泡泡。路边的洞口里不断有人探出头，他们说话时吐出的泡泡颜色各异：说日常琐事的是蓝色，谈论食物的是黄色，表达恐惧的是紫色……只有当有人不小心说出“离开”“外面”等词语时，泡泡才会变成危险的黑色，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溃烂的血肉。
城市的“街道”上，散落着许多人形的空洞，边缘光滑，像被硬生生挖走的。李醒蹲下身，用手指触摸空洞边缘，那里还残留着温度：“是被泡泡炸碎后吸收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这座城市在‘消化’说谎的人。”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我们看到了所谓的“真言检测”——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人，手里拿着透明的玻璃管，管里装着浑浊的液体，正强迫路边的行人喝下。喝了液体的人表情痛苦，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吐出一连串彩色的泡泡，里面裹着他们内心最隐秘的想法：“我偷过邻居的钱”“我恨我的母亲”“我其实怕得要死”……
有个老太太喝了液体后，吐出的泡泡全是黑色的，她惊恐地摇头，想说“不是的”，可每说一个字，就有更多的黑泡泡从嘴里涌出，最后在密集的爆炸声中，整个人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他们在强迫人说真话。”林默拉着我们躲进一个废弃的洞口，洞口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墙角堆着几具白骨，骨头上还沾着未被吸收的碎肉，“那些液体，可能是稀释过的真言水。”
黑色制服们的目光扫过我们藏身的洞口，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挂着块金属牌，牌上刻着的图案和钟楼的轮廓一模一样。他们没有进来搜查，只是继续往前推进检测，脚步声踩在粉色“地面”上，发出“咕叽咕叽”的黏腻声响。
等他们走远，我们才敢从洞口里出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安安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如果……如果被他们抓住，是不是也要喝那种东西？”
没人回答，但答案已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朝着城市中心的钟楼走去，周围的泡泡越来越密集，彩色的光芒将空气染得诡异而绚烂。有些泡泡里裹着的不是字句，而是更具体的东西：一只断手、半颗牙齿、一段缠绕的头发……我们甚至看到一个巨大的紫色泡泡，里面裹着个完整的婴儿，闭着眼睛，像在沉睡，泡泡壁上印着模糊的字迹：“我不该打掉它”。
“那是……愧疚具象化的泡泡。”林默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书签的绿光在她掌心忽明忽暗，“规则二说，真言水会让隐藏的记忆变成烙印，这些泡泡，可能是没喝真言水的人，被自己的真话压垮后形成的。”
钟楼越来越近，它比周围的建筑高出许多，塔身不是砖石，而是由无数根白骨堆砌而成，白骨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塔身往下流，在底部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漂浮着彩色的泡泡，像个诡异的祭坛。
钟楼的大门是用透明的软骨制成的，上面布满血管状的纹路，透过大门，能看到里面盘旋而上的楼梯，楼梯扶手是用脊椎骨串联而成的，每节脊椎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有人在上面。”李醒指着钟楼顶端，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正站在钟楼边缘，似乎在操纵着什么——随着她的动作，城市里的泡泡开始有规律地浮动，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我们刚走到钟楼门口，软骨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混合着香水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后站着个女人，她穿着曳地的红色长裙，裙摆像流动的血液，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和摩天大楼的幕墙材质一样。她的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瞳孔，说话时，嘴角会吐出金色的泡泡，泡泡里裹着优雅的字句，落地后炸开，散发出玫瑰的香气。
“欢迎来到无谎之城，外来者。”她微微欠身，金色的泡泡从唇间接连涌出，“我是钟楼的看守者，你们可以叫我莉莉丝。”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在安安脸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真是久违了，有新的‘素材’送上门来。”
“素材？”我警惕地看着她，“你把人当成素材？”
莉莉丝吐出一串金色的泡泡，里面裹着“当然”两个字：“这座城市就是座巨大的‘真言花园’，每个人的真话都是养料，而我，是园丁。”她伸出手，指尖划过身边一个漂浮的蓝色泡泡，泡泡瞬间变成了红色，里面的字句也从“今天天气很好”变成了“我想杀了我的丈夫”。
“你能改变泡泡里的内容？”林默握紧了书签，绿光在她掌心凝聚，“这违反了规则，你在说谎！”
莉莉丝突然笑了起来，这次吐出的却是黑色的泡泡，泡泡里没有字句，只有一张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叫。黑色泡泡没有爆炸，反而像有生命般，朝着林默飞过去。
“规则四没说，我的谎言会伤害你们哦。”莉莉丝的笑容带着恶意，“接住它，你会听到最想听的谎言。”
李醒眼疾手快，一把将林默推开，黑色泡泡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撞在身后的粉色“地面”上，无声地炸开，黑色的烟雾里，隐约传来妈妈的声音：“囡囡，妈妈没事，快来医院看我……”
林默的身体僵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是她最想听的话，也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说的谎言。
“看到了吗？”莉莉丝的红色长裙在风中飘动，鳞片反射出冷光，“谎言有时比真话更温柔。当然，代价是……”她指了指李醒的手腕，刚才接触到黑色烟雾的地方，皮肤正在变成灰黑色，像被墨汁浸染，“慢慢变成泡泡的养料。”
李醒闷哼一声，用另一只手按住灰黑色的皮肤，红痕在他手腕上疯狂闪烁，试图驱散那股诡异的力量，可灰黑色还是在缓慢蔓延。
“钟楼里的真言水，能治好他。”莉莉丝突然吐出金色的泡泡，里面的字句带着诱惑，“但前提是，你们得有人留下来陪我——十年，用你们的真话，来滋养这座城市。”
她指向楼梯顶端：“真言水就在钟楼的最顶层，水晶瓶里装着的，就是纯粹的真话力量。喝了它，所有谎言带来的伤害都会消失，但同时……”她的目光变得锐利，“你们内心所有不敢面对的真相，都会变成烙印，永远刻在身上。”
楼梯上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是黑色制服们回来了，他们手里的玻璃管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选择吧。”莉莉丝的笑容在彩色泡泡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是喝真言水，带着无法磨灭的烙印离开，还是被他们抓住，在无尽的真话折磨中变成一滩血肉？或者……留下一个人，换其他人安全离开？”
城市里的泡泡开始变得躁动，颜色渐渐加深，显然，午夜的泡泡爆炸快要来了。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是那些没能躲进“真言屋”的人，正在被自己的真话撕碎。
李醒手腕上的灰黑色已经蔓延到了手肘，他咬着牙，推了我一把：“去拿真言水！别管我！”
安安拉着林默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不能丢下他！”
莉莉丝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红色的裙摆下，隐约露出鳞片覆盖的脚踝，脚踝上拴着根细细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着钟楼的白骨地基。
我看着楼梯顶端隐约闪烁的光芒，又看了看步步紧逼的黑色制服和李醒不断溃烂的手臂，终于做出了决定——抓起安安的手，朝着钟楼内部冲去。
“等等！”林默突然将书签塞进我手里，“这书签能暂时屏蔽真言的力量，快拿着！”她转身挡在门口，面对着黑色制服，嘴角吐出一个巨大的蓝色泡泡，里面裹着三个字：“我是守关人”。
泡泡炸开的瞬间，她的身体周围泛起绿光，将黑色制服们暂时挡在了门外。莉莉丝的脸色变了，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竟然……”
没时间听她说完，我拽着安安，顺着脊椎骨楼梯往上跑。楼梯扶手冰冷刺骨，每节脊椎上的名字都在隐隐发烫，像是在诉说着他们被真话吞噬的痛苦。
钟楼顶层没有门，只有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中央的石台上，果然放着个水晶瓶，里面装着银白色的液体，液体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裹着一个字，拼凑起来，是“真相”。
就在我伸手去拿水晶瓶时，身后传来莉莉丝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不要碰它！那不是真言水，是……”
她的话被一个巨大的黑色泡泡打断，泡泡里裹着她扭曲的脸，显然，她刚才说了谎。泡泡炸开的瞬间，莉莉丝的身体开始溃烂，红色的长裙下露出无数细小的孔洞，孔洞里钻出彩色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裹着不同的人脸——那是历代被她囚禁的看守者。
“它是所有说谎者的怨念凝结的！”莉莉丝在溃烂中尖叫，“喝了它，你会变成新的钟楼！”
可已经晚了，安安为了躲避爆炸的碎片，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水晶瓶从石台上摔落，银白色的液体溅在我们身上，瞬间渗入皮肤。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无数不属于我们的记忆、谎言、愧疚像潮水般涌入脑海：有人为了自保抛弃同伴，有人假装爱一个人只为利益，有人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这些情绪在身体里冲撞，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无数条小蛇在爬行。
楼下传来林默的惨叫，我知道她没能挡住黑色制服。李醒的红痕光芒越来越弱，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像要融入那些漂浮的泡泡。
午夜的钟声突然响起，沉闷而悠长，城市里的所有泡泡开始同时收缩，然后猛地炸开！无数的真言、谎言、记忆碎片在空气中肆虐，将钟楼的白骨塔身震得摇摇欲坠。
我看着自己的手，皮肤正在变成透明的泡泡状，里面裹着安安惊恐的脸。安安也在发生同样的变化，我们的身体正在融合，变成新的“泡泡”。
莉莉丝的溃烂已经蔓延到了脸部，她看着我们，嘴角却露出一抹解脱的笑，最后变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泡泡，飘向城市中心，炸开后，所有的黑色制服都停住了动作，身体开始像潮水般退去。
“每座城市都需要看守者……”她最后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恭喜你们，成为新的‘真相’。”
当意识被无数的真言和谎言彻底淹没时，我看到钟楼的白骨开始重组，我们融合成的巨大泡泡被包裹在中央，成为了新的塔身。城市里的泡泡渐渐平静下来，彩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一切，像个巨大的、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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