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斜古道南端,地势渐趋平缓,褒中城的轮廓已然在望。那坚实的城墙,在厮杀了半日的将士眼中,不啻于生命的彼岸。刘封率领着这支“溃败”了几十余里的队伍,人人面带“惶急”,甲胄歪斜,旗帜不整,向着那座希望的城池“狼狈”奔逃。
而在他们身后,征西将军夏侯渊的心情,却从最初的炽热亢奋,逐渐沉入了一片焦灼的泥潭。
“快!再快一点!绝不能让刘封小儿逃入褒中!”夏侯渊挥鞭策马,声音因长时间的呼喊和内心的急躁而变得嘶哑。他麾下的三千精锐,经过连番追击和小规模接战,虽士气尚存,但体力已消耗极大,此刻全凭擒拿敌酋的功勋信念在支撑。
然而,一丝疑虑,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悄然噬咬夏侯渊的心。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从石门至此,路程不短,褒中守军就算反应再迟钝,也早该派出接应部队了。为何一路行来,除了刘封这支“残兵”的节节抵抗,竟未见蜀军一兵一卒的援军?这刘封败退的路线,看似慌乱,却总能在关键险要处稍作抵抗,延缓他的步伐……这不像是一场彻底的溃败,倒更像是一场……有序的撤退?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夏侯渊强行摁了下去。不,不可能!石门之战,蜀军伤亡是实打实的,那慌乱也是装不出来的!定是褒中守将怯懦,不敢出城!或是蜀军调度迟缓!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在城下擒杀刘封!
他心中的功名之火,再次压倒了那丝微弱的警觉,催促着疲惫的军队发起最后一波冲刺。
就在夏侯渊焦躁万分,刘封所部眼看就要退到褒中城弓箭射程之内时,一直紧随刘封身侧,沉默寡言却时刻观察着四周的邓范突然目光一凝,指向东北方向:
“世子!快看!褒水河谷方向!”
刘封闻言,猛地勒住战马,调头望去。只见远处褒水河谷的上空,三道粗黑的狼烟,笔直地升腾而起,刺破了午后的天空,即便相隔数十里,亦清晰可见!
那正是他与军师庞统、老将黄忠约定的信号——伏击成功,张合主力已破!
刹那间,刘封脸上所有的“仓皇”、“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压抑已久的昂扬战意!他猛地拔出佩剑,剑锋在阳光下闪耀出刺目的寒光!
“众将士!”刘封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全军,“黄老将军已断曹贼后路,歼其主力!反击的时候到了!随我杀回去,生擒夏侯渊,雪我前耻!”
原本“溃散”的军队,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瞬间停止了后退的步伐。那些看似散乱的士兵,迅速向中军靠拢,丢弃的斗志在瞬间被重新拾起,眼中燃烧起复仇的火焰和必胜的信心!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败军,而是一支忍耐已久、蓄势待发的精锐!
几乎在同一时间,褒中城门洞开!早已在城内摩拳擦掌、按捺不住的魏延率领三千养精蓄锐的生力军,如同出闸的猛虎,呐喊着冲杀出来!
“援军已至!随世子杀敌!”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蜀军声势大震,气势如虹!刘封与魏延两部人马迅速汇合,原地转身,组成了严密的进攻阵型,向着追来的夏侯渊部,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猛烈反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侯渊措手不及!
他眼睁睁看着那支即将被他“碾碎”的败军,瞬间化为了凶猛的猎食者,看着褒中城冲出的生力军,再联想到那三道刺眼的烽烟……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中计了!这是一个圈套!刘封是饵!目标不仅是他的先锋,更是他身后的张合主力!那烽烟……张合恐怕已凶多吉少!
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夏侯渊。斩杀刘封的功业梦想如同泡沫般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全军覆没的危机感!
“后队变前队!撤!快撤!”夏侯渊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声音中充满了惊惶与不甘。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后撤,与张合的主力汇合,或许还能稳住阵脚。
曹军士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懵了,主帅惊慌的命令更是让他们士气骤降。原本高昂的追击队伍,瞬间陷入了混乱,仓皇地向来路退去。
夏侯渊率军向后狂奔了不过数里,迎面就撞上了更令人绝望的景象——不再是严整的军队,而是零零散散、丢盔弃甲、满面惊惶的败兵!
“将军!将军!不好了!”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连滚爬爬地冲到夏侯渊马前,哭嚎着报告,“张合将军……在褒水河谷中伏!大军……大军完了!张将军生死不明啊!”
虽然心中已有不祥预感,但当这噩耗被证实的那一刻,夏侯渊还是如遭雷击,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张合主力……两万多人……就这么完了?
那他这支深入敌境的孤军,岂不是……
“天亡我也!”夏侯渊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但他毕竟是沙场老将,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强自镇定下来。
“突围!向石门方向突围!撤回关中!”这是他此刻唯一的选择。只要能退回石门,凭借险关或许还能坚守,等待关中进一步的援军。
然而,来时容易去时难。归途,已不再是畅通无阻的通道,而是充满了死亡陷阱的黄泉路。
夏侯渊鬓发散乱,征袍破损,那张刚毅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他不再催促,因为战马也已口吐白沫,速度再也快不起来。他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前方那座据点——石门。只要退入石门,凭借天险,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一处地势略显开阔,本是作为行军中途歇脚之地的谷地,一支严阵以待的蜀军,如同从地底冒出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帅旗之下,一员老将横刀立马,白发随风微扬,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巴郡宿将——严颜!
“夏侯渊!尔已陷入天罗地网,还不下马受降!”严颜声若洪钟,在山谷间回荡。
夏侯渊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眼前的严颜军阵严整,士气高昂,以逸待劳,而他麾下已是强弩之末。
绝境,往往能激发野兽最后的凶性。
夏侯渊环视身边这些跟随他南征北战、此刻却面露绝望的士卒,一股悲愤与不甘涌上心头。他猛地举起长刀,刀锋直指严颜,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怒吼:
“大魏征西将军夏侯渊在此!将士们,突围!杀出一条血路,方有生机!随我——冲!”
这是绝望的冲锋,也是尊严的最后扞卫。夏侯渊一马当先,如同受伤的猛虎,朝着严颜的军阵发起了决死的冲击。他身后的曹军士卒,见主帅如此,也被激起了最后的血性,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跟随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向前涌去。
严颜目光冰冷,毫不畏惧,挥刀下令:“放箭!长枪阵,前进!”
箭雨泼洒,冲在前面的曹军如同割麦般倒下。但夏侯渊凭借个人勇武,舞动长刀格挡箭矢,竟被他生生冲近了蜀军阵前!赤血刀光闪烁,几名蜀军长枪手顷刻毙命,阵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挡住他!”严颜拍马迎上,与夏侯渊战在一处。
刀锋相交,火星四溅!两位老将,在这狭路相逢的战场上,展开了殊死搏杀。夏侯渊状若疯魔,刀法大开大阖,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一时间竟将严颜逼得连连后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冲过去!
曹军残兵见主帅如此悍勇,也拼死向前,与蜀军绞杀在一起。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白刃阶段。谷地之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夏侯渊确实勇猛,他连续劈翻数名蜀军将领,身先士卒,硬是在严颜的军阵上撕开了一道血口子!他回头冲着身后还在苦战的部下嘶吼:“跟上!快跟上!”
一部分曹军拼死跟着夏侯渊,从这个用生命打开的缺口冲了出去。然而,更多的人则被蜀军重新合拢的阵线挡住,陷入了重围。
夏侯渊冲出了包围圈,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那些被留下的部下。他身边,只剩下不足百骑的亲兵,个个带伤,狼狈不堪。他本人左臂也中了一箭,甲胄上增添了数道裂口,鲜血涔涔而下。
人困,马乏。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但那并非安全,而是意味着他跟随着他的大部分将士,已经永远留在了那片谷地。悲凉、悔恨、愤怒……种种情绪啃噬着他的心。他拒绝了亲兵包扎伤口的请求,只是咬着牙,用布条草草勒住箭伤,继续催动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向着石门方向亡命奔逃。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荒凉的古道上,显得无比孤独和凄凉。曾经威震关西的征西将军,如今只剩下这百余残骑,如同丧家之犬,在这条归途上挣扎。石门还在前方,但希望,却已渺茫如风中残烛。他知道,刘封、黄忠的主力恐怕正在后方紧追不舍,而前方的石门……是否还在自己人手中,也已成了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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