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肃州城北门外,火把的光芒在寒风中挣扎,将人影拉得又长又斜。
周培公站在城门洞的阴影里,亲手为殷化行和赵良栋送行。
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方沉重的木盒,打开,里面是总督陕甘军务的印信。
他将这颗代表着西北最高军权的印信,郑重地放入殷化行冰冷的手中。
“若臣不测,你暂代陕甘军务,守好乌鞘岭。”
殷化行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那方印信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培公没有看他,又转向赵良栋,指了指身后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
“中卫临黄河,此马善渡水,或能助你。”
那是他自己最心爱的坐骑,曾伴随他巡视西北万里防线。
赵良栋这个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两人再也无法支撑,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尘土里。
“总督大人!”
他们的声音被夜风吹得破碎,带着无法言说的哽咽。
沉重的叩首,额头与大地碰撞出闷响。
“去吧。”
周培公的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让人心慌。
“嗻!”
两人再次叩首,起身之后,不敢再有片刻迟疑,更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他们转身,大步没入身后那支沉默而庞大的队伍中。
马蹄声,脚步声,甲胄摩擦声,汇成一股压抑的洪流,向着无边的黑暗涌去。
周培公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丝声响也被夜色吞没。
他返回总督府。
曾经人声鼎沸的府邸,此刻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独自一人走进书房,亲手研墨,在灯下铺开一卷素白的奏折纸。
《乞罪折》。
他下笔极稳,字字力透纸背。
“……臣受命督师陕甘,夙兴夜寐,未敢懈怠。然汉贼火器之凶悍,铁甲车之坚利,远非人力可抗,凉州一日即破,河西走廊已成绝地……”
“……臣今日弃地,非为惜身,实为保全精兵。留此三万五千种子,或能为朝廷再挡汉贼片刻。弃土之罪,万死莫赎,所有罪责,臣周培公一人承担,愿以死谢罪,以慰圣心……”
他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折子,仔细封好,用火漆封缄。
一名亲兵早已在门外等候。
“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周培公将一份奏折交给他。
“途中若遇汉军,或有任何不测,立即毁掉,绝不能落入敌手。”
“嗻!”
亲兵接过奏折,揣入怀中,转身飞奔而去。
做完这一切,周培公站起身,走向府内储存军务档案的库房。
“来人。”
几名留守的亲兵立刻上前。
“将库内所有军粮账簿,各地防线图纸,全部搬到院中。”
很快,院子中央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纸堆。
周培公接过一支火把,毫不犹豫地扔了上去。
火焰轰然升腾,瞬间吞噬了那些记录着大清在西北数十年心血的卷宗。
熊熊的火光映照着他平静的脸,那张脸上,是一种超脱了所有情绪的寂静。
他看着那些图纸在火焰中卷曲,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甘州,汉军大营。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巨大的沙盘上,肃州城的模型被摆在正中央。
龙骧军团长周大勇,正与铁甲车营营长林风商议着最后的总攻方案。
“三日之后,天亮时分发起总攻。”
周大勇的手指点在肃州南门的位置。
“林风,你的铁甲车营打头阵,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撕开城墙,直插总督府。”
林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脸上满是即将建功立业的兴奋。
“军团长放心!我保证把那个周培公,活生生地给您提到面前来!”
帐内的将领们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气氛轻松而自信。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急促而变调。
“报!军团长!”
周大勇的动作停住。
“讲。”
“一个时辰前,肃州城内清军主力,突然分两路出城,正向东面急速撤离!”
帐篷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空气瞬间凝固。
周大勇的手还悬在沙盘上方,整个人僵住了。
“什么方向?”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一路往东南方向,旗号是甘肃提督殷化行!另一路往正东方向,旗号是宁夏总兵赵良栋!”
周大勇猛地一拳砸在沙盘上,木屑与沙土四溅。
“周培公!”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竟然弃城而走!”
这个结果,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在他所有的推演中,周培公都应该选择死守肃州,与他进行一场惨烈的攻城血战。
林风也惊呆了。
“他想跑!”
“跑?”
周大勇的脑子飞速运转,瞬间就洞悉了对方的意图。
“不,这不是跑。这是壮士断腕,弃车保帅!他把能打仗的主力全都撤走了!”
他立刻明白了,周培公这是要用一座空城和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主力部队的生机。
一股被戏耍的怒火涌上心头。
“林风!”
他厉声喝道。
“在!”
“你即刻统率铁甲车营,全速追击赵良栋部!他们走的是官道平地,你的车快!给我狠狠地咬住他!能撕下他多少肉,就撕下多少!”
“是!”
林风领命,转身就冲出大帐。
“传我将令!龙骧旅,神行太保营,全体集合!随我亲率,追击殷化行部!绝不能让他从容退入乌鞘岭的山里!”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原本安静的汉军大营,瞬间被引擎的轰鸣声和急促的集合号角声所淹没。
无数士兵从睡梦中被叫醒,迅速穿戴盔甲,跨上战马。
林风的铁甲车营最先出动,几十辆钢铁巨兽发出咆哮,车灯如同利剑,划破黎明前的黑暗,朝着东方滚滚而去。
他们很快就追上了赵良栋部的后队。
车载的火神炮发出死神的咆哮,密集的弹雨扫向毫无防备的清军队列。
黑暗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清军的后队瞬间被打散,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与恐慌。
但赵良栋的反应也极快,他立刻命令一支部队回身死战,用血肉之躯阻挡铁甲车的脚步,为大队人马争取时间。
另一边,周大勇亲率的骑兵也追上了殷化行的殿后部队。
马刀与长枪碰撞,火铳与弓弩齐射。
清军士兵在绝境中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意志,他们知道身后就是主力,就是大清在西北最后的希望。
战斗从天黑打到天亮。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大地时,追击战已经接近尾声。
林风的铁甲车营面前,只剩下遍地的尸体和被遗弃的旗帜,赵良栋的主力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军团长,只咬掉了他们两千多人。主力跑了,快到中卫地界了,我们追不上了。”
林风的请求里充满了不甘。
周大勇勒住战马,站在一座高坡上。
在他的视野尽头,殷化行部的大队人马,正如同退潮的洪水,没入乌鞘岭连绵起伏的深山之中。
他的龙骧旅付出数百人伤亡的代价,也仅仅歼灭了对方一千多人的殿后部队。
河西走廊,赢了。
赢的如此轻易,却又如此空洞。
他筹划已久,志在必得的“河西大围歼”之策,落空了。
周大勇缓缓转过马头,看着身后那座城门大开,死寂无声的肃州城,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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