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铅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乾清宫内的光线也因此昏暗下来。
殿内燃着数盆炭火,却驱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檀香,形成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萦绕在每一个跪伏于地的王公大臣鼻尖。
镶黄、正黄、正白、正红、镶白、镶红、正蓝、镶蓝,八旗的都统,连同几位军机重臣,全都一声不吭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声响。
病榻上的康熙,由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勉强坐直了身体。
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那双睥睨天下的龙目,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浑浊。
“岳升龙降了。”
康熙的嗓子是沙哑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摩擦感,在这死寂的寝殿中却格外清晰。
“汉人岳飞的后人,我大清的四川提督,带着绿营,投了汉王李信。”
他停顿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李德全连忙上前轻抚其背。
康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缓缓扫过底下跪着的一张张脸。
“岳飞后人,尚知弃暗投明,去投奔一个汉家天子。”
这句话不重,却让所有八旗都统的身体都僵直了。
“朕在想,若是有一天,那李信的兵马打过了黄河,饮马京城之外,你们这些朕的八旗子弟,朕的宗室栋梁,又会作何选择?”
“是与朕,与这大清国共存亡?”
康熙的质问在殿内回荡。
“还是学那岳升龙,开城献降,去向那汉家天子,求一个荣华富贵?”
无人敢应答,每个人的头都埋得更低了。
他们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绝望与愤怒交织的气息。
“你们不说话,朕替你们说!”
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枯瘦的手指指向了人群中的一个年轻人。
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的貂裘,与其他都统的官服格格不入,正是纳兰明珠的儿子,如今的八旗子弟代表,纳兰揆叙。
“纳兰揆叙!”
被点到名字的纳兰揆叙浑身一颤,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慌。
“朕问你,昨日这个时辰,你在何处?”
“臣……臣在……”
纳兰揆叙支支吾吾,冷汗瞬间就从额角滑落下来。
“你在畅春园的戏班子里,听那新来的旦角唱《长生殿》!”
康熙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狠狠扎在纳兰揆叙心上。
“国难当头,川蜀尽失,你却还有心思流连戏园,听那些情情爱爱!”
“朕的八旗,就是被你们这群废物蛀空的!”
纳兰揆叙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
“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朕告诉你,也告诉你们所有人!”
康熙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环视众人,每一个接触到他视线的人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若再耽于享乐,不思进取,等到汉军入关那一日,你们以为凭着祖上的功勋就能苟活吗?”
“他们会清算!汉人会跟你们清算这几十年的血债!到时候,你们的妻女,你们的家产,你们的爵位,都将化为乌有!你们的下场,只会比前明的宗室更惨!”
这番话,终于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八旗权贵们感到了切实的恐惧。
荣华富贵可以失去,但性命和家人的安危,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康熙成功地将那遥远的威胁,变成了悬在他们每个人头顶的利刃。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许久,康熙的喘息声稍稍平复。
他转向另一人。
“鄂伦岱。”
“奴才在。”
镶黄旗汉军都统鄂伦岱沉声应答,他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那是早年征战留下的印记。
“你父佟国纲,为国捐躯于黑水城,是满洲的巴图鲁。”
“奴才不敢或忘。”
“好。”
康熙点了点头。
“朕现在要你继承你父之志,为大清,再练出一支能战的强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宣布了他的决定。
“朕命你为‘新八旗营’统领,即刻起,从京中八旗之内,征召十六岁至四十岁的所有男丁,全员入伍。”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连马齐都忍不住抬起了头,脸上满是错愕。
八旗子弟,早已不是开国时的悍勇之师。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提笼遛鸟,斗鸡走狗,连弓都拉不开,马都上不去,如何能上阵杀敌?
“皇上,此事……”
一名宗室王爷想要开口劝谏。
“闭嘴!”
康熙厉声喝断了他。
“朕意已决!”
“鄂伦岱,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你必须将这支新军,给朕练成一支能与汉军火器营相抗衡的劲旅!”
“朕给你一道特许,凡入新八旗营者,皆受军法管辖。有抗命不遵者,临阵脱逃者,私藏酒肉者,无论其出身,无论其爵位,你皆可以军法处置!”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鄂伦岱身体一震,他感受到了这份任命背后那泰山压顶般的重量。
他抬起头,迎上康熙那双充满血丝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
“奴才,领旨!”
他重重叩首,声音铿锵。
京郊,西山锐健营的旧址,如今成了新八旗营的校场。
寒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场地上打着旋。
数万名新征召的八旗子弟,穿着不合身的号服,歪歪扭扭地站着,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与怨怼。
他们中,有的是贝勒府的公子,有的是将军家的少爷,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等苦头。
鄂伦岱骑在马上,身披重甲,冷峻地巡视着这支七零八落的队伍。
他身后,是数十名从镶黄旗火器营中抽调出来的老兵,个个面容冷肃,手持军棍。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贝勒爷,也不是大少爷!”
鄂伦岱的声音如同冬日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耳朵。
“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大清的兵!”
“每日卯时起,酉时休。上午操练火器,下午操练马术。五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不合格者,鞭二十!”
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议论声四起。
“这哪里是当兵,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就是,我长这么大,连刀都没摸过,他让我去玩那会炸膛的鸟铳?”
“我阿玛可是领侍卫内大臣,他敢动我?”
鄂伦岱听着这些议论,面无表情。
他勒住马,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一把仿制的五雷神机。
这是按照汉军缴获的火铳,由工部日夜赶工仿制出来的样品。
他熟练地装填,瞄准,击发。
“砰!”
一声巨响,远处的靶子应声碎裂。
硝烟散去,鄂伦岱将滚烫的火铳扔回给亲兵。
“这就是你们的敌人用的东西。你们学不会用它,战场上,就是它来收你们的命!”
“现在,开始操练!”
然而,队伍却纹丝不动。
许多人抱着手臂,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鄂伦岱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最后停在了一个空缺的位置上。
他向身旁的副将低声问了一句。
“纳兰揆叙呢?”
副将躬身回答。
“回都统,纳兰公子派人来告了假,说……说他偶感风寒,起不来床。”
“偶感风寒?”
鄂伦岱重复了一遍,嘴角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好一个偶感风寒。”
他转头对身后的老兵命令道。
“去把他给我从被窝里拖出来!若是反抗,就绑过来!”
“嗻!”
两个老兵领命而去。
整个校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着鄂伦岱,他们想看看,这个新来的都统,是不是真的敢对纳兰揆叙下手。
不到半个时辰,纳兰揆叙就被两个老兵一左一右地架了过来。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绸缎中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脸上哪里有半分病容,只有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愤怒。
“鄂伦岱!你好大的胆子!我乃朝廷三等公,你敢如此对我?”
纳兰揆叙尖叫着。
鄂伦岱翻身下马,缓步走到他面前。
“在这里,没有三等公,只有逃兵。”
他挥了挥手。
“按军法,无故缺席操练者,该当何罪?”
身旁的副将高声回答。
“鞭责二十!”
“好。”
鄂伦岱吐出一个字。
“把他给我绑在桩子上,行刑!”
“你敢!”
纳兰揆叙的眼睛都红了,他没想到鄂伦岱是来真的。
然而,那两个老兵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喊,粗暴地将他拖到一旁的行刑桩上,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一名手持牛皮鞭的壮硕老兵走了上来,扯开了纳兰揆叙背上的中衣,露出他那细皮嫩肉的后背。
“鄂伦岱!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阿玛不会放过你!皇上也不会放过你!”
纳兰揆叙还在声嘶力竭地叫骂。
鄂伦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行刑。”
“啪!”
浸了水的牛皮鞭,带着风声,狠狠抽在了纳兰揆叙的背上。
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校场的寂静。
所有八旗子弟都看呆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纳兰公子,像一条狗一样被绑在柱子上,被一鞭一鞭地抽打。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啪!”
“啪!”
鞭子声,惨叫声,在寒风中交织。
二十鞭打完,纳兰揆叙已经昏死过去,整个后背没有一块好肉。
鄂伦岱走上前,用马鞭的末梢抬起纳兰揆叙满是血污与泪水的脸。
“现在,还有人觉得偶感风寒吗?”
他环视全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血淋淋的场面,彻底击碎了他们的侥幸。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奔入紫禁城。
粘杆处的一名密探跪在康熙的病榻前,低声汇报着校场发生的一切。
当听到纳兰揆叙被当众鞭责时,康熙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做得好。”
他轻声说道。
然而,密探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表情再次凝重起来。
“回皇上,新八旗营中,怨言四起。奴才还探听到,已有不少旗人子弟,在私下里抱怨朝廷苛刻,甚至……甚至有人在打探南边汉军的消息。”
康熙的身体猛地一震,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挥手让密探退下,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华丽却空洞的帐幔。
他用了雷霆手段,却似乎把一些人,推得更远了。
新八旗营的训练,就在这种矛盾与血腥中,艰难地开始了。
而这支被寄予厚望的军队,究竟会成为大清的救命稻草,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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