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停电的夜晚
夏末的雷阵雨总带着股不管不顾的莽撞劲儿，像是憋了整季的闷热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傍晚六点半，林晓妍刚把最后一块清蒸鲈鱼夹到碗里，窗外的天色就骤然暗了下来，原本还泛着橘粉的晚霞被墨色云层吞得一干二净，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撞在落地窗上，发出“哐哐”的声响，桌上的水晶花瓶晃了晃，几滴水珠顺着玫瑰花瓣滚落到餐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这雨来得也太急了，早上看天气预报还说只是多云呢。”林晓妍放下筷子，伸手想去拉窗帘，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玻璃，一道惨白的闪电就突然划破夜空——那光芒亮得刺眼，瞬间把别墅里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她甚至能看清苏逸辰指尖捏着的银质汤匙上反射的光，还有张妈系在腰间的碎花围裙上沾着的饭粒。
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雷声像是在耳边炸开，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下一秒，整栋别墅的灯光骤然熄灭，冰箱停止运转的低沉嗡鸣消失了，空调出风口的冷风也瞬间停了，连墙上挂着的欧式挂钟都没了动静，只剩下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漆黑。
黑暗来得太突然，林晓妍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亚麻桌布。那布料带着刚熨烫过的余温，却挡不住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她从小就怕黑，在孤儿院时，只要一停电，她就会缩在院长妈妈的怀里，听着窗外的风声不敢睁眼。后来被苏逸辰接来这座别墅，房间里永远亮着暖黄色的夜灯，她以为自己早就不怕了，可此刻身处完全的黑暗中，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不安又翻涌了上来。
“小姐别怕，我去拿蜡烛！”张妈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带着点慌乱，却又刻意放得平稳，像是在努力安抚她。紧接着是抽屉被拉开的“哗啦”声，瓷碗碰撞的轻响，还有脚步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黑暗放大了所有声音，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噼啪”声变得格外清晰，每一滴都像是砸在心上，远处隐约传来的雷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巨兽的低吼，甚至连对面沙发方向传来的细微布料摩擦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晓妍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桌布被她攥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那触感微凉，指腹带着点薄茧，是她熟悉的温度。
“别怕。”苏逸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平稳，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抚平了她心里的慌乱。他的手掌轻轻包裹住她的手，力度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林晓妍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还有他指尖传来的细微暖意，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些。
“苏先生……”她轻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点未散的怯意，“我们会不会一直没电啊？”
“不会的，张妈去拿蜡烛了，等会儿电工应该会联系，就算今晚修不好，也只是暂时的。”苏逸辰的声音就在耳边，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空气中的潮湿水汽，意外地让人觉得安稳。
没过多久，一点橘黄色的光从厨房方向传来，越来越近，张妈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盘走了过来，盘子里放着三根白色的蜡烛和一个玻璃烛台。“幸好之前备着蜡烛，不然今晚可真要摸黑了。”张妈把烛台放在餐桌中央，小心翼翼地用打火机点燃蜡烛，火苗“噌”地一下跳了起来，橘黄色的光瞬间笼罩了整个餐桌，将周围的黑暗推开了些。
烛火在玻璃烛台里轻轻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把林晓妍和苏逸辰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上，长长的，随着火苗的晃动微微摇曳。餐桌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清蒸鲈鱼的鲜香、番茄牛腩的酸甜、还有菌菇汤的醇厚，混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可没人动筷子。张妈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擦了擦手上的灰，有些抱歉地说：“我刚才给物业打了电话，他们说好像是附近线路被雷劈坏了，电工今晚要先去修主干道，咱们这栋得明天才能来。”
苏逸辰点点头，目光落在林晓妍面前的空碗上。他拿起旁边的银质汤勺，伸手舀了一碗菌菇汤，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放在林晓妍面前：“先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汤碗碰到桌面时发出轻微的“嗒”声，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烛火的光，也让林晓妍的脸颊泛起了一点暖意。
林晓妍看着面前的汤碗，碗沿还带着温热的触感。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菌菇的鲜和骨头的香在嘴里散开，暖融融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连胃里都变得暖和起来。烛光下，她抬眼看向对面的苏逸辰，发现他的轮廓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平日里他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装，眉眼间带着点冷硬的疏离，可此刻在摇曳的烛光里，他额前的碎发被染成了暖黄色，原本锋利的下颌线也被晕染成了柔和的弧度，连眼神都显得比平时温和。
她忽然想起在孤儿院的那些停电的夜晚。那时候孤儿院的房子很旧，一停电就冷得厉害，院长妈妈会把所有孩子都叫到大厅里，点上一根粗粗的白蜡烛，然后坐在中间给他们讲故事。院长妈妈的声音很温柔，讲的都是小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每次听到一半，她都会靠在院长妈妈的肩膀上，闻着她身上肥皂的清香，慢慢睡着。
“苏先生，你会讲故事吗？”林晓妍放下勺子，鼓起勇气问。她的声音不大，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连窗外的雨声都好像小了些。
苏逸辰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牛腩，又抬眼看向烛火，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几秒，他才放下勺子，指尖轻轻在桌布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和窗外的雨声莫名地契合。“很久没讲过了。”他说，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不过，我小时候听我妈妈讲过一个，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林晓妍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的，像只期待投喂的小猫：“我想听！”
苏逸辰的嘴角似乎轻轻勾了一下，只是烛火晃得太快，林晓妍没看清。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故事：“从前有个国王，他住在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堡里。那座城堡是用白色的石头砌成的，有很高的塔楼，还有很大的花园，花园里种满了玫瑰，可城堡里总是很安静，除了国王，就只有几个仆人。”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流淌的河水，平稳而温柔，把故事里的画面一点点铺展开来。林晓妍托着下巴，听得入了迷，连手里的勺子都忘了放下。她仿佛能看到那座白色的城堡，看到花园里盛开的玫瑰，看到国王一个人站在塔楼里，望着远处的天空。
“有一天，城堡里来了一个迷路的小公主。小公主是从隔壁王国来的，跟着侍卫出来玩，结果遇到了暴风雨，和侍卫走散了，误打误撞进了国王的城堡。”苏逸辰的指尖还在桌布上轻轻敲击着，眼神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小公主很活泼，不像国王那样安静。她会在花园里追蝴蝶，会在大厅里唱歌，还会拉着国王的手，让他陪自己玩捉迷藏。”
林晓妍听得很认真，连窗外的雷声都忘了。她忍不住问：“那国王喜欢小公主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苏逸辰的声音顿了顿，“小公主来之前，国王每天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睡觉，城堡里连一点笑声都没有。小公主来了之后，城堡里有了歌声，有了笑声，连花园里的玫瑰都开得更艳了。可是，国王从来没有陪小公主玩过捉迷藏，也没有和她一起在花园里散步。”
故事讲到这里，苏逸辰停了下来。林晓妍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还落在烛火上，眼神里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落寞，像是故事里的国王，孤独又无奈。烛火在他的瞳孔里跳动，把他眼底的情绪映得忽明忽暗，林晓妍忽然觉得，苏逸辰好像就是那个国王，住在很大的房子里，却总是一个人。
“国王为什么不跟小公主一起玩呢？”她忍不住问，声音轻轻的，怕打断他的思绪。
苏逸辰沉默了片刻，指尖停止了敲击。他抬起眼，看向林晓妍，烛火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因为他觉得，自己给不了小公主想要的温暖。”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国王从小就没有家人，他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温暖。他怕自己的冷漠会让小公主不开心，怕自己给不了小公主想要的陪伴，所以他宁愿躲着她，也不想让她失望。”
林晓妍愣住了。她看着苏逸辰，忽然想起自己刚被接来别墅的时候，苏逸辰总是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很少和她说话。她那时候以为苏逸辰不喜欢她，还偷偷哭过好几次。直到后来，她发现苏逸辰会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做饭都会特意叮嘱张妈；会在她感冒的时候，默默把感冒药放在她的床头；会在她晚上怕黑的时候，悄悄把她房间的夜灯调亮一点。
原来，他不是不关心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像故事里的国王，明明喜欢小公主，却因为害怕自己给不了她温暖，而选择躲着她。
餐厅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烛火燃烧的“滋滋”声。林晓妍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汤，汤已经有点凉了，可她心里却暖暖的。她看着苏逸辰，忽然觉得他不像平时那么遥远了，他也有自己的害怕和不安，也有自己的孤独和温柔。
那一晚，他们在烛光下坐了很久。苏逸辰又接着讲了故事的后续——小公主后来找到了自己的侍卫，要回自己的王国了。走之前，小公主送给国王一朵晒干的玫瑰，说：“国王陛下，我知道你不是冷漠，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会给你讲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让你的城堡里一直有笑声。”
林晓妍听得很入迷，直到蜡烛慢慢燃尽，留下一小截蜡泪，凝固在玻璃烛台里，橘黄色的光一点点变暗，最后彻底熄灭，餐厅又陷入了黑暗，她才打着哈欠站起身。“苏先生，我有点困了，我先上楼睡觉了。”
“嗯，我送你上去。”苏逸辰也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温和。
别墅里没有电，楼梯间一片漆黑。苏逸辰走在前面，手里拿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照亮了脚下的台阶。林晓妍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刚才苏逸辰讲的故事，想起他眼底的落寞，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能给苏先生一点温暖。
走到二楼楼梯口，苏逸辰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她说：“晚安，早点睡。”
“苏先生晚安。”林晓妍点点头，转身准备回房间。可她刚走了一步，就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楼梯扶手，“哎呀”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倒去。
就在这时，苏逸辰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掌心很暖，温度透过她薄薄的真丝睡衣传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林晓妍能感觉到他手掌的力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她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小心点。”苏逸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担忧。他扶着她的肩膀，等她站稳了，才慢慢松开手。
“谢谢你，苏先生。”林晓妍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小的，像蚊子叫。
“以后停电，就叫我。”苏逸辰忽然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林晓妍的耳朵里。
林晓妍抬起头，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到苏逸辰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了平时的冷硬，只有温柔和坚定。她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靠在门板上，林晓妍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脸颊还是滚烫的。她走到床边，躺了下来，耳边总回响着苏逸辰讲的故事，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以后停电，就叫我”。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月亮项链，那是苏逸辰送给她的，说是她生日的时候忘记送了，补送给她的。项链是银质的，月亮的形状很精致，戴在脖子上凉凉的。林晓妍把项链握在手里，暗暗想：苏先生就像故事里的国王，明明很温柔，却不知道怎么表达。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给苏先生很多很多温暖，让他的房子里不再只有孤独，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雷声也听不见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光。林晓妍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慢慢进入了梦乡。她梦见自己变成了故事里的小公主，拉着国王的手，在花园里追蝴蝶，国王的脸上带着微笑，眼里满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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