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南方的暖阳
火车轮轨的节奏从“哐当哐当”的沉重，渐渐变得轻快了些。林晓妍把脸贴在微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变换。北方的粗犷与萧瑟正被一种温润的绿意悄然取代。天空不再是北京那种高远辽阔的蓝，而是被一层薄薄的水汽晕染开的、更显柔和的青瓷色。
她知道，江南快到了。
鼻腔里先一步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不是北京冬天那种混杂着煤烟和尘土的干燥冷冽，也不是春天漫天飞舞的杨絮柳絮。那是一种带着淡淡腥甜和青草芬芳的湿润空气，像一块刚从清水中捞出来的温润碧玉，轻轻贴在皮肤上，瞬间抚平了旅途的疲惫。
“呜——”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入了江南水乡的腹地。窗外的田野里，金黄的稻田正随风起伏，像一片流动的海洋。偶尔能看到几座白墙黛瓦的农舍，依偎在绿树环抱的村庄里，烟囱里升起袅袅的炊烟，在柔和的天光下，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水墨画。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江南站……”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吴侬软语腔调。林晓妍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既有些期待，又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变得清晰起来。是了，这个季节，正是家乡桂花盛开的时候。那种甜而不腻的香气，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记忆，是任何昂贵的香水都无法比拟的。
随着人流走出高铁站，一股更浓郁的“家乡味”扑面而来。耳边不再是全国各地南腔北调的嘈杂，取而代之的是软糯婉转的吴语。
“阿婆，今朝小菜哪能卖啊？”
“后生仔，到哪搭去啊？打车伐？”
这些熟悉的语调像一股暖流，瞬间包裹了林晓妍。她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听到第一句乡音时，就彻底放松了下来。她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几个热情上前询问的出租车司机，拖着那个半旧的行李箱，慢慢走出了车站广场。
广场上，几棵巨大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得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几个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摇着蒲扇，慢悠悠地聊着天。孩子们在一旁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响亮。
这一切，都和北京的行色匆匆截然不同。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更慢一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生活气息。
林晓妍打开手机地图，确认了一下租住公寓的位置，然后走向路边的出租车停靠点。
“师傅，麻烦去老城区的槐树巷。”她报地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口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软糯。
“槐树巷啊，晓得了！”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操着一口地道的本地话，“小姑娘是刚从外地回来吧？听你口音，又像本地的，又有点北方的味道。”
“嗯，在北京待了十年，刚回来。”林晓妍笑了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子穿行在江南的街道上，两旁的建筑大多保留着江南水乡的特色。青石板铺成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发亮，两旁的店铺门面小巧精致，挂着古色古香的招牌。偶尔能看到一条蜿蜒的小河，河面上漂浮着几艘乌篷船，船夫戴着斗笠，慢悠悠地摇着橹，唱着不成调的渔歌。
林晓妍的目光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北京有北京的大气磅礴，有故宫的红墙黄瓦，有长城的雄伟壮观，但在她心里，始终觉得少了一点“根”的感觉。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安心。
大约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一条狭窄的巷口。
“小姑娘，槐树巷到了。里面车子开不进去，你得自己走进去了。”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拿下来。
“好的，谢谢师傅。”林晓妍付了钱，拖着行李箱，走进了这条名为“槐树巷”的老巷子。
巷子不宽，两旁是高高的围墙，围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开着一些细碎的白色小花。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有居民骑着自行车经过，会笑着和她打招呼：“新来的小姑娘啊？”
林晓妍也笑着回应：“是啊，刚搬来。”
她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公寓楼。那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六层小楼，外墙爬满了爬山虎，看起来充满了生活气息。她租住的房间在三楼，一个朝南的一居室。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林晓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房间不大，大约六十平米左右，但格局方正，采光极好。一扇大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外面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枝叶已经伸到了三楼的窗前。
接下来的两天，林晓妍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打理这个小空间上。她先是彻底打扫了一遍卫生，从天花板到地板，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后，她把从北京带回来的东西一一 unpack。
那张她用了好几年的浅灰色沙发，被她铺上了一块自己亲手绣的碎花布垫。布垫上绣着小小的雏菊和蝴蝶，是她大学时在社团学的手艺，一直没舍得用。书桌上，她摆上了那盏陪伴她度过无数个熬夜画图夜晚的台灯，灯座上还留着一道小小的磕碰痕迹，那是苏逸辰一次不小心碰到留下的。
阳台的角落里，她放了几盆刚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绿萝。鲜嫩的绿叶在阳光下舒展着，像一个个张开的小手掌，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她还买了一个小小的鱼缸，里面放了两条红色的小金鱼，看着它们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晚上，当她躺在铺着干净床单的床上，看着窗外老槐树枝桠间的月亮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包裹了她。
从小被苏逸辰一家收养，林晓妍的生活里从来没有缺少过陪伴。苏逸辰像个大哥哥一样，处处照顾她，保护她。苏妈妈更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疼她爱她。在北京的十年，她习惯了身边有他们的声音，习惯了回家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习惯了遇到困难时有人可以依靠。
如今，突然一个人生活，偌大的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起初确实有些难以适应。
有好几次，她下班回到家，习惯性地想喊一声“逸辰哥，我回来了”，话到嘴边，却只得到一片寂静的回应。厨房空荡荡的，没有苏妈妈忙碌的身影；客厅里也没有苏逸辰看电视或者画图的背影。那种突如其来的空旷感，会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但她没有沉溺在这种失落里。她知道，人总要学会长大，学会独立。苏逸辰有他的人生，她也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
她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每天早上，她会早起半小时，为自己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或者煎一个鸡蛋。晚上下班，她会绕路穿过附近的菜市场。菜市场里热闹非凡，各种新鲜的蔬菜、水果、海鲜琳琅满目。
“小姑娘，买点青菜吧？刚从地里摘的，新鲜得很！”
“这个鱼好，今天刚捕捞上来的，清蒸最鲜了！”
林晓妍会笑着和摊主们讨价还价，挑选最新鲜的食材。回到家，她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虽然她的厨艺算不上精湛，常常会把菜炒得有点咸，或者把鸡蛋煎糊，但当她端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坐在餐桌前慢慢品尝时，心里总是暖暖的。那种靠自己双手创造出的满足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周末的时候，林晓妍喜欢一个人去散步。她会沿着护城河边的石板路慢慢走。护城河的水清澈见底，偶尔能看到几尾小鱼在水里嬉戏。河岸边，柳树的枝条垂到水面上，随风轻轻摇曳。
老人们带着孩子在公园里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天空中自由飞翔。情侣们手牵着手，在柳树下依偎着说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还有一些渔民，划着小小的乌篷船，在河里撒网捕鱼，动作娴熟而优雅。
林晓妍常常会在河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她会拿出手机，翻看以前和苏逸辰一家的照片。
照片里，有他们一起在北京故宫的合影，苏逸辰搂着她的肩膀，苏妈妈站在旁边，笑得一脸慈祥；有他们一起在雪夜里吃火锅的场景，每个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满是热气；还有她生病时，苏逸辰笨拙地给她削苹果的样子，眼神里满是担忧。
这些回忆不再像以前那样让她感到难过和失落，反而像一股温暖的泉水，在她心里缓缓流淌。她知道，那些时光是真实存在过的，是她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苏逸辰和苏妈妈对她的好，她会永远铭记在心。
有时，她会走到老街的尽头。那里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甜品店，店面不大，装修也很简单，但生意却一直很好。她会点一碗红豆沙，坐在靠窗的位置。
红豆沙熬得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她慢慢舀着碗里的红豆沙，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有提着菜篮子的家庭主妇，有背着书包放学的学生，有牵手散步的老夫妻。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平凡而又真实。
她想起在北京的最后那段日子，想起和苏逸辰之间的争吵，想起他们最终平静地选择分开。那时的她，以为天快要塌下来了，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快乐起来。可现在看来，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生活就像这碗红豆沙，有甜也有淡淡的苦涩，但最终，总能品出它的美好。
夕阳西下时，金色的阳光透过公寓的落地窗，洒进房间里，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晓妍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她看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太阳，看着天空被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老槐树上的叶子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随风轻轻摇曳。几只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讨论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林晓妍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她轻轻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那条梅花项链——那是苏妈妈送给她的。银质的梅花吊坠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知道，自己选择回到家乡，选择一个人生活，是正确的。虽然偶尔会感到孤单，但这种孤单是充实的，是让她成长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赖苏逸辰才能生活的小女孩了，她学会了独立，学会了照顾自己，学会了在平凡的生活中寻找快乐。
南方的暖阳，正温柔地照耀着她。它不仅温暖了她的身体，更温暖了她的心灵。它像是在告诉她，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她去发现，去体验。
林晓妍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桂花香似乎更浓郁了。她合上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要以更好的状态去面对工作，去迎接生活中的每一个挑战。
她知道，属于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这南方的暖阳，将会一直陪伴着她，照亮她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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