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冬夜格外凄冷。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的声响，像是无数鬼魂在低声絮语。万贵妃躺在鎏金凤榻上，曾经丰腴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把枯骨，锦被下凸起的轮廓令人心惊。
娘娘，该用药了。
张玥儿端着青玉药碗走进内室，烛火在她清秀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今日特意梳了简单的双丫髻，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与万贵妃记忆中那个怯懦的小宫女判若两人。
万贵妃浑浊的眼珠转动着，死死盯着那碗漆黑的汤药。她枯瘦的手指抓紧被褥，嘶声道：蓝月！我这一世的使命即将完结……别忘了轮回诅咒……
娘娘好好养着吧。张玥儿在榻边跪下，动作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晓薇！我和胜男会将这一世的角色扮演下去的。如果查攀安真心悔过，他遭受的折磨可能会轻一些……她轻轻搅动药匙，碗中药汁泛起诡异的涟漪。
殿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万贵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黑血。张玥儿取出绣帕为她擦拭。
万贵妃低声道：历史记载，朱佑樘会是一个崇尚一夫一妻制的好皇帝。可查攀安的本性……如果他兽性复发，你和胜男要当心……
张玥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你们在，我也就放心地去了……万贵妃突然暴起，涂着蔻丹的指甲朝张玥儿脸上抓去，却在半空中僵住——她的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扣住。
朱佑樘不知何时站在了榻前，明黄色常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贵妃娘娘还是这般精神。他唇角微扬，眼底却结着寒冰，您不用操心，今生今世，我只对玥儿一个人好，不近女色，励精图治。
万贵妃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这才注意到，太子与张玥儿早已十指相扣。
你……好自为之……她的声音像是从破旧风箱里挤出来的。
会的。朱佑樘俯下身，在万贵妃耳边轻声道，从玥儿入宫那日起，她就是儿臣的人了。儿臣会永远爱她，只宠她一人。
窗外风雪骤急，一支梅枝折断。
张玥儿将药碗递到万贵妃唇边：娘娘，该喝药了。
万贵妃突然癫狂大笑，笑声中混着血沫：轮回诅咒……为什么会这样安排？话音未落，她猛地抽搐起来，七窍中渗出黑血，染红了枕上金线绣的牡丹。
子时三刻，景仁宫丧钟长鸣。
乾清宫的龙涎香混着药石的苦涩，在寒冬里凝成一片滞重的雾霭。朱见深倚在龙榻上，手中攥着万贵妃生前最爱的金步摇，目光呆滞地望着殿顶的藻井。
陛下，该进膳了。老太监李荣跪在榻前，手中银盘里的御膳早已凉透。
朱见深恍若未闻，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晓薇……回来……自万贵妃薨逝，这位曾经英明神武的帝王就像被抽走了魂魄，终日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朱佑樘踏着满地散落的奏折走进内室，目光扫过角落里积灰的龙案——那里曾经堆满紧急军报，如今却落满了尘埃。
父皇。他行礼的姿势无可挑剔，声音却平静得可怕。
朱见深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突然激动起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晓薇！他挣扎着要起身，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朕……朕要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朱佑樘不闪不避，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丝帛：父皇可还记得这个？
丝帛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万氏一族这些年来贪墨军饷、卖官鬻爵的罪证，末尾还附着几份口供——都是被万贵妃害死的宫人临终的遗言。
纪淑妃死前，曾留下血书。朱佑樘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她说……愿来世不入帝王家。
朱见深如遭雷击，手中的金步摇落地。他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雨夜，纪氏临死前看他的眼神，不是怨恨，而是……解脱。
陛下！李荣突然惊呼。只见朱见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将龙袍前襟染得猩红。太医们慌忙涌入，却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樘儿……朱见深的声音突然清明起来，朕……对不起你们母子……
窗外的雪停了，一缕晨光透过云层，照在朱见深灰败的脸上。他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传国玉玺，塞进朱佑樘手中：大明……交给你了……
弘治元年正月，明宪宗驾崩，享年四十一岁。
太和殿前，九重汉白玉阶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朱佑樘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礼乐声中缓步登上御座。当他转身的刹那，百官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之声震彻云霄。
众卿平身。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群臣抬头时，都不禁暗自惊叹——新帝虽年仅十八，却已隐隐有帝王威仪，那双肖似宪宗的眼睛里，闪烁着截然不同的锐利光芒。
首辅刘健捧着诏书出列：请陛下宣示登基后首道圣旨。
朱佑樘目光扫过殿中众臣，缓缓展开手中黄绢：朕惟皇后张氏，温良恭俭，德冠后宫。今册立为皇后，并诏告天下：朕此生不选秀女，不纳嫔妃，后宫唯张皇后一人！
殿中瞬间哗然。礼部尚书周洪谟踉跄出列：陛下！自古帝王三宫六院乃祖宗成法，此举恐……
周爱卿。朱佑樘打断他，朕问你，先帝后宫佳丽三千，可最终如何？
周洪谟顿时语塞。
万氏专宠，残害皇嗣，把持朝政！朱佑樘猛地拍案，冕旒上的玉珠簌簌作响，朕今日立誓，绝不让后宫之争重演！
兵部尚书马文升见状，急忙出列打圆场：陛下圣明。只是……若皇后无子……
马卿多虑了。朱佑樘唇角微扬，突然转向殿门，宣张皇后。
群臣回首，只见殿门外，张玥儿身着翟衣霞帔，在女官搀扶下款款而来。让人震惊的是，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群臣立刻转忧为喜，面带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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