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风却没有。
凛冽的寒风卷着地上的积雪和火山灰，在天池边缘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巨大的红色岩石已经冷却，颜色黯淡下来，像一块巨大的、流尽了鲜血的伤疤。
周围一片狼藉，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烧焦的气味。
叶泠背着那个还在昏睡的少女，一言不发。
他背上的少女很轻，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过。
秦浅浅和叶璟琛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同样沉默着。
一家三口，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和两张冰冷的面具，走在这片荒芜死寂的土地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得分头走了。”
秦浅浅最先打破了沉默。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际。
“幽雀死了，神启那边很快就会有反应。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复命。”
叶璟琛也停了下来，他走到秦浅浅身边，脱下面具，露出一张沾满灰尘却依旧难掩俊朗的脸。
“怎么说？就说幽雀不自量力，被维和部队的人给端了？”
“不行。”秦浅浅摇了摇头，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失真，“幽雀的实力，组织里的人很清楚。她带的那些雇佣兵也不是吃素的。全军覆没，却连一个维和部队的人都没留下，说出去谁信？”
她的目光落在叶泠挺直的背影上。
“大长老生性多疑，他早就对我有所怀疑。这次派幽雀来，名为协助，实为监视。如今她死了，我若安然无恙地回去，只会让他更加确定，我和维和部队有勾结。”
叶璟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怎么办？”
秦浅浅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彼岸花面具。
那是一张怎样绝美的脸。
即使沾染了风尘，即使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也丝毫无损她的风华。
只是，这张脸上此刻没有半点温度。
“想让多疑的人不再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他最愿意相信的答案。”
她看向叶璟琛，语气平静得可怕。
“幽雀和维和部队，同时对我设下了埋伏。我拼死反抗，虽然杀了幽雀，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九死一生才逃出来。这样，才合理。”
叶璟琛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行！我不同意！”他想也不想就拒绝，“要演戏，我来！我皮糙肉厚，挨几刀不算什么！”
“你不行。”秦浅浅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狂狮’的设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受了伤，只会让人觉得你愚蠢。但‘冥后’不一样，我重伤而归，才能显得幽雀和维和部队的同时对我出手有多棘手，才能让大长老的猜忌，暂时转向别处。”
“我不管什么猜忌！我不能……”
“叶璟琛！”秦浅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么！”
叶璟琛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妻子那双冰冷又坚定的眼睛，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知道，她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秦浅浅从他的沉默中读懂了妥协。
她从腰间拿出那把幽雀使用的匕首，递到叶璟琛面前。
“你来。”
叶璟琛看着那把匕首，身体都在发抖。
让他亲手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不……”他后退一步，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做不到。”
秦浅浅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眼神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坚冰覆盖。
她收回匕首，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叶泠。
叶泠一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秦浅浅握紧了匕首，手腕一转。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原上，清晰得刺耳。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黑色的作战服，顺着衣角滴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浅浅！”
叶璟琛发出一声嘶吼，冲过去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秦浅浅的身体软倒在他怀里，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她抬起手，颤抖着，想要抚摸叶璟琛的脸，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叶泠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得如同岩石。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有血丝从指缝里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他缓缓转过身。
看着那个倒在男人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
看着那个抱着女人、像头受伤野兽一样低吼的男人。
那就是他的父母。
为了所谓的“大义”，抛弃了他和妹妹，在黑暗里挣扎了十八年。
如今，今天再次重逢，又要在他面前上演这样一出……诀别。
他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秦浅浅靠在叶璟琛怀里，费力地喘息着。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叶璟琛的肩膀，落在了儿子那张冷峻的脸上。
她看到他眼底的挣扎，痛苦，和压抑的愤怒。
她的心，像是被那把匕首又捅了一次。
“走吧。”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两个字。
声音很轻，很飘，几乎要被风吹散。
叶璟琛抱着她，双眼赤红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妹妹。”
叶泠看着他们，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他想喊一声“妈”，想冲过去问问他们，这十八年，到底值不值得。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沉默地，郑重地，对着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决然转身。
背着那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少女，一步一步，走下山脊。
他的步伐很稳，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背影，像一把插在风雪里的刀，孤冷，坚毅，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那道黑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叶璟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疼吗？”
秦浅浅虚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这点伤，算什么。”她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老叶，快了，快到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嗯……”叶璟琛帮她按住伤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秦浅浅冰冷的脸上。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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