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
狂肆的海浪咬住霞光的残釉,在礁石齿间慢慢磨成碎沫。水平线缝合了所有方向,海水的深蓝向更蓝处晕染,直到消失。
一艘白色的豪华游艇从岸边慢慢驶离,季澜霆的目光追随着那些成双成对的游客,妻子挽着丈夫的手臂,情侣在夕阳下拥吻。他的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像是被人用钝刀缓慢地割开他的心脏。
他站在游轮的甲板上,双手紧握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夕阳将整个海面染成血色,波光粼粼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淋湿的眼睛——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温柔的眼睛。
海风带着咸涩的气息拂过他的脸庞,似拍打又似抚慰。
“林纾,你在哪?”
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季澜霆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被泪水微微浸湿的照片——那是林纾二十岁生日时拍的。她站在樱花树下,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十九岁成为我的秘书,二十岁跟了我,整整两年,无数个昼与夜,我竟然还能忘记你”,他痛苦自责。
泪水湿透了他的衬衣,海风很快又吹干他的衣服。
“失忆那两年,你为何不曾对我有过一次暗示?林纾,爱是无法割舍的,纵容我失忆,我还是不由自主选择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
季澜霆想着当时她决然转身的样子心痛不已。
夹板角落的阴影里,他已无力站立,晃动的手紧紧捏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他一口饮尽,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部,却无法麻痹心中的痛楚。
潮水把黄昏推成连绵的忏悔,相思之人瘫坐罗盘中央用整季东南风临摹心爱之人渐淡的掌温。然而,一整片海洋的月光都浸不湿她留在茶盏底那半湾浅浅的吻痕。
助理关响默默看着他陷入沉思与麻痹,无能为力。
没人能取代林纾在他心中的地位,更无人能安抚此刻痛苦的人。
关响唏嘘落泪。
第三杯威士忌喝完后,关响忍不住劝道:“举杯消愁愁更愁,季总,晚上还有董事会视频会议。”
季澜霆空洞的眼睛抬起来,“我全都想起来了,你知道吗?林纾,是我的女人,四年前就是,不是去年。”
关响全身僵住,惊愕不已,“您,想起来了?”
季澜霆眼泪纵横,冷笑道:“全都瞒着我,全都骗我,白芷兰那个疯子跟我有屁毛线关系,林纾都坠海了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到底谁是你老板?”
一声怒吼,关响被吓得腿软。他支支吾吾道:“季总,当时情况危急,二房虎视眈眈,季董那两个私生子又撺掇季董夺权,夫人下了死命令,我和林秘书为守住你辛苦打拼的季氏不得不从啊。”
“滚”,季澜霆厌恶至极。
关响闭上眼睛,眼泪落下来。“季总,你可以恨我,但我无悔,林纾也不会后悔。”他夺过季澜霆的酒瓶,关切道:“林秘书看到您意志消沉的样子,不管天上人间她都不会开心,这个世上没有比她更在乎您的人。”
季澜霆听完,泪如雨下。
在江城商界叱咤风云数载,就算差点被撞成植物人也没流过一滴泪的季澜霆,今晚哭成了泪人。
关响心中又何曾好过,背身面向大海一侧,艰难开口:“逝者已矣,需往前看,月底就要上市了。这,也是林纾的心血。”
消沉了四个小时,季澜霆心境慢慢恢复平静,眼睛清明起来。
皎月凌空,银鳞停止了游动,整片海铺开成绸缎,让月光顺着纹理,缓缓地滑入更深的蓝。
“准备会议吧。”
关响立即安排。
“季总,会议已经开始了。”
季澜霆换了件衬衣,洗了把脸,头发一抓,又是一副高冷沉稳的总裁范。
“让大家久等了,开始吧”,他一进会议室就对着屏幕直入主题。
会议讨论港股上市的事,季澜霆认真听着每一位董事的发言,就连一向爱跟他唱反调的堂弟季鸣野今天也毕恭毕敬地履行职责。
会议敲定了上市日期。
“还有八天时间,各位董事、各位高管请做好迎接上市的准备,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事成,我与诸位共饮庆功酒。辛苦大家了,散会。”
季澜霆摁下视频开关键,然后大步离开会议室。
关响拿了一件西装外套递给站在甲板上的人,“季总,夜凉如水。”
季澜霆摇头,“比起她泡在海水里的冰寒孤寂,我这点冷算什么。”
关响抱着衣服默默走开。
季澜霆双手插兜,仰望月色。
子夜的寒凉沁骨,他无眠也无语,静静地抬眸看向远方。
林纾,我是一个在晨雾里垂钓星光的人,脚步丈量长夜,什么都不能让我沉沦,除了你那双明媚又满是柔情的眼睛。
我就是一块礁石,习惯了用坚硬对抗浪花的侵蚀,能让我安宁入睡的只有你温柔的一吻。
“可否,入我梦一次?”
回忆,无尽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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