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完了刑部如今的处境后,唐云下了马车,垂着头,思考着。
按照他的计划,先去京中,宫中先给个宫中的武职混着,了解一下京中的情况,之后才考虑去哪个衙署弄个文职,一文一武俩挂职,跟武的讲道理,跟文的亮拳头。
只是现在的唐云,心态出现了一些变化。
两世为人,他对“法”这个字有一个极度自我的偏执。
律法,从来都不是完美的,也永远做不到完美,因为人性不完美。
不完美的人性,制定不出完美的律法。
因此律法是道德约束的底线,而非上线。
律法,也是唯一能够限制权力的有效工具。
对大人物来说,律法是约束,对小人物来说,律法则是保障。
约束权力不被滥用,保障小人物受到公正的待遇。
没有律法,一切都会沦为最原始的野蛮,大虞朝中代表律法,守护律法,执行律法的,正是刑部。
一直以来,唐云对世家都没什么好感。
世家并非践踏律法,相反,他们是各阶层中最为极力维护律法的人。
因为他们本身就凌驾于律法之上,律法是可以保护他们的,不是律法内容保护他们,而是律法内容约束底层百姓不去伤害凌驾法律之上的人们。
上位者,不怕百姓拿起律法武器,怕的是百姓放下律法,拿起武器。
如果以一个极为天真的角度去看待律法,名义上,律法是可以收拾世家的。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天真之所以是天真,因为它很天真。
天子,需要一场变革,需要一个凝聚天下并带领国朝走向盛世的契机。
原本唐云以为这个契机是国库充盈,是军伍能征善战,是朝廷心系百姓,是军民团结一心。
这一刻,唐云觉得自己似乎思考的不够成熟,远远不够,国库充裕、军伍善战,团结一心,所有的一切的开端,必须是律法得到有效实施,约束着每一个人。
雪下的有些大了,冷风吹打在脸上,唐云的思绪彻底回到了现实。
他决定在观察一段时间,了解京中,就是了解国朝,了解国朝,就是了解京中,想要了解大虞朝,其实就是了解百姓,百姓才是国朝的基石,既然想要了解基石,律法,或是刑部,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唐云扭过头,队伍很长,两万余人的队伍,长达近三十里。
最中间的位置,有二十一驾马车插着九爪龙旗,知道天子在哪驾马车的,包括唐云,只有九个人。
唐云放慢了马速,他想再和姬老二聊一聊。
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与姬老二聊一聊。
而非以一个臣子的身份,与天子宫外奏对。
眼看着唐云快落后到了中间位置,一驾马车推开了车门。
“唐监正。”
工部尚书陈怀远笑吟吟的招着手:“天寒地冻,来,入内暖和暖和,老夫也有些事想要请教一番。”
唐云犹豫了一下,不用猜他都知道这老头找自己干什么,无非就是抛出橄榄枝让他入工部罢了。
本想拒绝,可好歹是尚书,话还说的客气,客气至极,即将入京了,颜面上怎么也要过的去。
“好,下官这就进去。”
唐云装模作样的喊了两嗓子,马老三、牛老四、薛老五哥仨骑马聚了过来。
让仨人再彻底巡视一番后,唐云下马进入了马车。
除了天子外,其他伴驾官员的马车规格都是一样的,一个人宽敞,两个人正好,三个人有点挤,四个人伸不开腿,五六个人的话,马都得回头骂我x你们妈。
“唐监正操劳。”
陈怀远递上一杯热茶,随即装作一副有口无心的模样说道:“瞧老夫这记性,叫什么监正,高升了,如今可是高升了,对了,陛下予的是何官职来着。”
“别搁这试探我了。”
唐云接过茶杯暖了暖手:“都说了没定呢没定呢,你试探我都不如问陛下去。”
陈怀远闻言哈哈一笑,也不恼怒:“六部尚书皆可伴驾,为何是老夫与姜大人,因唐监正在雍城为我大虞朝开疆拓土,行的不正是兵、工诸事吗,唐监正有如此才华,既是京中担上重任,兵、工二部择一,应有之意,应有之意的。”
“不是,我在大人眼里到底有多蠢,都说了你试探了也没用,还试探我。”
一听这话,陈怀远笑不下去了,连忙问道:“当真要去别的衙署?”
“不是,我…”
唐云实在是烦了:“没完没了是不是,对,没错,三省六部九寺十二监,都有可能,行了吧。”
“三省六部九寺十二监都有可能,那为何不来我工部?”
“行。”
唐云将茶杯中的热茶泼到了窗外,关上车窗。
“那大人说说,为何希望我去工部,说实话,别拐弯抹角。”
“好。”
陈怀远等的就是唐云这句话,坐直身体,面露正色
“原因有三,其一,老夫膝下三男四女,长子仕于北地年过不惑,幼女未及出阁,唐监正当知,老夫非出身名门望族,陈氏一门之颜面唯系于老夫一身,若臣一旦殒没,陈家衰微,势所必然。”
唐云皱着眉,问你为啥想让我去工部,你跟我唠你腰子多好有什么用。
陈怀远接着说道:“到了老夫这把年纪,世间事,朝堂事,早已不在乎了,唯在乎的便是身后名,于老夫而言,已是枯骨一堆,身后名有何用,可对我陈家一门,老夫子嗣,身后名便是他们存活之本,如今…”
顿了顿,陈怀远终于绕回了正题:“新朝肇建至今,朝堂之上工部屡遭攻讦,若长此以往,老夫晚节恐将不保,俟致仕归乡之后,不日或将沦为阶下之囚,陈氏子孙亦多半命途多舛。”
唐云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工部的情况都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伴驾离京前,広城大灾,朝廷拨付救灾钱粮十五万七千贯,唐监正可知到了広城时,这十五万七千贯剩下多少?”
唐云:“七千贯?”
陈怀远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气呼呼的说道:“十一万贯!”
唐云猛翻白眼:“还剩这么多呢。”
陈怀远,彻底震惊了,眼前这比崽子到底经历过什么事,竟然一副习以为常风轻云淡的说出“还剩这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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