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迎向了母体那巨大的光掌。
当他那渺小的、属于人类形态的手，与那片由星光和悲伤构成的、足以覆盖整个城市的巨掌触碰的瞬间——
没有冲击，没有声响。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暖流，从接触点涌入零的意识深处。那不是能量，也不是信息，而是一种纯粹的……共鸣。
是接纳，是托付，是亿万年孤独后，终于找到归宿的释然。
零感觉到，母体那无边无际的悲伤之海，因为他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而泛起了一丝涟漪。那哭泣声，似乎也变得……安详了些许。
他做出了选择。
不是作为一件兵器，不是作为一个程序，而是作为一个……能够理解痛苦的生命。
“我答应你。”
零的意念，清晰地传递了过去。没有犹豫，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做出艰难决定后的、沉重的平静。
我会……结束这一切。
【愚蠢的共情。】
暴君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似乎对零这种多愁善感的“仪式”感到了极度的不耐烦。
【你只是在自我感动。将一个简单的程序清除指令，包装成一场可笑的、充满英雄主义的悲剧。这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时间。】
“闭嘴。”零的意识前所未有地坚定，“这不是你的战斗。”
【哦？】暴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嘲讽，【天真。你以为，仅凭你那点可怜的意志力，就能‘杀死’一个星球的意识核心？你连驱动这具身体发挥出百分之十性能的权限都没有。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到。】
暴君的话，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零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那你想怎么样？看着我失败，然后嘲笑我的人性又一次带来了毁灭吗？”零反唇相讥。
【不。】暴君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我同意你的决定。】
零愣住了。
【清除‘盖亚之心’，也就是你口中的‘母体’，本就是我计划中的一环。】暴君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着，【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一个被‘痛苦’这种低级情绪数据污染的基因源。它存在的每一秒，都在向这个世界释放更多的‘基因垃圾’。从进化的角度看，它是一个必须被摘除的、正在癌变的肿瘤。】
“我要终结它的痛苦。”零强调道，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决定被如此曲解。
【我要修正这个错误。】暴君冷冷地回应。
一个是为了解脱。
一个是为了净化。
目标，首次达成了一致。
动机，却南辕北辙。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荒谬、最扭曲的共识了。一个囚犯和一个典狱长，决定一起拆掉这座监狱，只因为囚犯觉得这里太痛苦，而典狱长觉得这里的墙纸品味太差。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用最高效的方式。】暴君似乎懒得再进行哲学辩论，直接切入了正题。【大祭司的仪式，虽然愚蠢，但也并非毫无用处。它强行建立了你和母体之间的深层链接。现在，你就是‘钥匙’。】
“钥匙？”
【这具身体，‘零号素体’，是唯一能与母体基因完美兼容而不被排斥的‘终端’。你的基因序列本身，就是一道……最高权限的指令。】暴君的声音里，透出一种造物主般的傲慢，【只要你能接触到它的物理核心，也就是那颗跳动的心脏，将你的意志注入进去……你就能像管理员格式化一块硬盘一样，将它的存在，彻底清零。】
这番话，让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原来，他生来的使命，不是拯救，也不是毁灭，而是……格式化。
他就是那个最终的、最无情的删除键。
……
现实世界中，风暴眼里的零，发生了变化。
那原本在他身体周围狂舞的、混乱的能量风暴，突然间……静止了。不，不是静止，是变得……有序。就像一群疯狂的暴徒，在瞬间被整编成了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那股庞大的力量没有丝毫减弱，但它不再向四面八方宣泄毁灭，而是收束、凝聚，化为了一件环绕在零身边的、深红色的、仿佛由实质性杀意构成的……铠甲。
他皮肤下那些闪动的、属于畸变体的脸孔消失了。他的身体轮廓重新变得清晰、稳定。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左眼，是零原本的黑色瞳孔，里面燃烧着决绝的、悲伤的火焰，那是属于人性的觉悟。
右眼，却变成了暴君那样的、闪烁着无数数据流的、冰冷的金色，里面只有绝对的理性和对万物的漠然，那是属于神性的……或者说，是魔性的逻辑。
灰鸦正准备扣下扳机，她将自己的一切都赌在了这一发【湮灭弹头】上。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与大祭司同归于尽的准备。
可就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了零的眼睛。
她的心脏猛地一停。
零……的目光，穿越了狂暴的能量场，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清晰的指令：别开枪。交给我。
灰鸦那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僵在了扳机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选择相信他。再一次。
“不……不可能！”
最先感受到这股变化并为之战栗的，是仪式中央的大祭司。他脸上的狂喜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极致的惊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母体的愤怒……平息了？不！这股力量……它……它在臣服于你！你对母体做了什么？！”
他所期待的，是一个在痛苦中诞生的、混乱的、疯狂的新神。一个会毁灭一切、重塑一切的怨憎集合体。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冷静的、清醒的、掌控了一切的……审判者。
零动了。他从风暴的中心，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那些曾经足以撕裂钢铁的能量，此刻温顺得如同袍摆，随着他的脚步而流动。
他走到了狂乱的大祭司面前，相隔十米，停下脚步。他用那双异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这个一手策划了这场灾难的疯子。
“你扭曲了它的悲鸣，”零的声音响起，很轻，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所有的轰鸣。那声音里，带着属于“零”的沙哑和疲惫，也带着属于“暴君”的、金属般的回响。
“将一场酷刑，当成了封神的庆典。”
大祭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疯狂地嘶吼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是她的代言人！我最懂她的渴望！她在渴望进化！渴望一个完美的躯体来承载她的神性！那就是你！你为什么……要抗拒这份荣耀？！”
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属于暴君的金色右眼闪过一串数据流。
“现在，滚开。”
“或者，成为祭品的一部分。”
“渎神者！你这个渎神者！”大祭司彻底疯了，他将法阵中汇集的所有能量，那些由数万教徒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力量，全部引向了自己！“既然你不愿接受冠冕，那就让我亲手……将你献给伟大的母体！”
他那件活体长袍瞬间膨胀成一个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巨大肉球，表面布满了哀嚎的脸孔和扭曲的肢体，一道深红色的、足以熔化一切的能量洪流，从肉球的核心喷射而出，轰向了零！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强的一击。
然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零只是……抬起了右手。
那道能量洪流在距离他身体一米远的地方，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不，比那更诡异。那股狂暴的能量，像是遇见了自己源头的溪流，竟然开始……调转方向！
“我的……力量……”大祭司惊恐地发现，他失去了对能量的控制权！
零的右手，此刻就像一个黑洞，一个漩涡的中心。那道能量洪流被他强行夺取、支配，在他掌心凝聚成一个高速旋转的、密度高到让空间都开始扭曲的深红色能量球。
“你说对了，”零看着手中的能量球，平静地说道，“它的确需要祭品……来获得安宁。”
话音未落，他五指猛地一收。
嗡——！
那颗能量球没有爆炸，而是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向内坍缩，然后……逆转。一道比来时纤细百倍，但威力却凝聚了千倍的深红色光束，以超越视觉的速度，瞬间贯穿了那个巨大的肉球。
“啊——”
大祭司的惨叫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他的身体，连同那件邪恶的活体长袍，以及法阵中所有残存的能量，都被那道光束彻底点燃。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只有……无声的、彻底的……湮灭。
当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下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散。
仪式……结束了。
零缓缓放下手，看都没看那堆灰烬一眼。他转过身，迈开脚步，走向那个依旧在搏动着的、如同山脉般巨大的……母体核心。
一步一步，走向那颗星球最初的心跳，也走向自己宿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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