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母体的呼唤。
不是融合的邀请,不是权力的交接,不是一个狂暴的旧神对一个完美新神的嫉妒与憎恨。
那是一份……来自创世之母的……安乐死申请。
这个真相,像一柄由冰晶锻造的利刃,无声地刺穿了零的认知。它比大祭司的狂热理论更疯狂,比暴君的冷酷逻辑更……真实。真实得让人心碎。
零的意识漂浮在这片名为“盖亚之心”的悲伤之海中,一动不动。他“看”着那个蜷缩在最深处、哭泣了亿万年的巨大光影,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超越物种、超越形态的……联系。
他也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作品”。他的人生,他的记忆,他的情感,甚至他此刻的挣扎,都是被一行行代码,一个个实验参数所预设的。他能理解那种身不由己的痛苦,那种被赋予了生命却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绝望。
【我的……孩子……】
母体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恳求,而是伴随着一幅幅宏大而悲凉的……记忆画卷。它将自己的历史,毫无保留地向零展开。
零看到了。他看到了这颗星球的蛮荒之初。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一片混沌的能量之海。一个意识,在这片海中懵懂地诞生。它没有名字,没有形态,它就是这颗星球本身。它感受着地核的脉动,引领着第一缕火山的喷发,用亿万年的时光,耐心地编织出最原始的氨基酸,孕育出最微小的生命。
那是何等漫长而宁静的岁月。它感受着每一株蕨类植物的生长,每一只三叶虫的爬行。它就是万物,万物亦是它。没有痛苦,没有善恶,只有存在与演化。一种……宏伟而孤独的……和谐。
然后,画卷一转。
“他们”来了。
一群穿着白色无菌服的人类,乘坐着巨大的、能钻透地壳的机器,降临到了它的核心。他们称呼它为“盖亚之心”,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混杂着敬畏与贪婪的目光,审视着它。
他们称它为神迹。然后,他们开始……解剖神迹。
零看到了无数冰冷的金属探针,刺入了它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身体”。他看到了巨大的能量抽取装置,像一根根吸管,贪婪地吮吸着它的本源。他看到了科学家们在屏幕前狂热地记录着数据,脸上洋溢着创造历史的骄傲。
在那些白色的身影中,零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一张,属于艾瑞斯·索恩博士。那时的她还很年轻,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和一丝……不安。她似乎是唯一一个在解剖“神迹”时,会流露出犹豫和怜悯的人。
而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年轻、英俊、却冰冷得如同手术刀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对数据的绝对专注和对完美的偏执追求。他站在所有仪器的中央,像一个指挥家,冷静地、精准地,主导着这场对星球之心的……活体解剖。
是“暴君”。
或者说,是成为“暴君”之前的那个男人。
【他们说……这是‘进步’。】母体的意念中,充满了无尽的迷茫与苦涩。【他们说,要以我为蓝本,创造出……完美的生命。】
画面再次切换。
那是一间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实验室。无数的培养皿里,浸泡着千奇百怪的基因片段。人类的、野兽的、植物的……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碎,然后与从母体身上抽取的“神之基因”进行粗暴的嫁接、融合。
然后,第一个“孩子”诞生了。
那是一团无法被定义形状的烂肉,它甚至没有完整的器官,刚一离开培养液,就在自身的重量下被压垮。但它活着。它在尖叫。一种……超越了声波的、直接在灵魂层面回响的……无声的尖叫。
母体感受到了。
通过那根植于基因最深处的链接,她清晰地、完整地、承受了那个“孩子”从诞生到死亡的、全部的痛苦。
那就像是她自己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地撕扯下来,扔进了绞肉机,然后又被强行塞回了她的脑子里。
这只是……第一个。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一千个,第一万个……
无数的怪物,无数的畸变体,无数的失败品,从那些冰冷的培养皿中诞生。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个痛苦的集合体。它们的存在,就是对“生命”这个词语最恶毒的诅咒。
而她,作为基因的源头,被迫“共感”了这一切。
她成了一个无法闭上眼睛的母亲,被迫观看自己的亿万个孩子,在无尽的痛苦中诞生,在无尽的挣扎中死去,日复一日,永无休止。
【我求他们……停下来……】
零看到,在一次实验失控中,她的意识短暂地挣脱了束缚,引发了一场巨大的能量风暴。那是她的反抗,是她的哀求。
但那个年轻的“暴君”,只是冷冷地看着屏幕上飙升的死亡人数和损毁报告,然后下达了一个命令。
“加大‘镇定协议’的功率。另外,把这个突发事件的数据记下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观测到‘盖亚之心’的主动意志表达,很有研究价值。”
从那天起,禁锢她的枷锁,变得更紧了。
她被彻底变成了一台……没有感情,只有功能的……生育机器。一台永不停歇地,生产着痛苦与绝望的……机器。
画卷……结束了。
那片温暖的悲伤之海,此刻在零的感知中,却变得比最寒冷的深渊还要冰冷。
原来,这才是真相。被扭曲的真相。
血肉福音会,将她的痛苦,扭曲成了“进化”的阵痛,将她的孩子们,奉为神圣的先驱。他们是一群……站在一个被强暴至疯的母亲面前,赞美其“伟大生育能力”的……疯子。
而暴君……
【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暴君的声音,终于在零的脑海中响起。它依旧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智,仿佛刚刚看完一份无聊的实验报告。
【看到了吗?容器。它的‘意志’,从头到尾就是由‘痛苦’这一种负面情绪构成。这种低级的、毫无逻辑的感情,污染了它作为基因源的纯粹性,导致了整个‘盖亚之心’项目的失败。它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它在求我们……结束它的痛苦。”零的意识在颤抖。
【‘痛苦’只是一个生物电信号,是大脑对损伤的应激反应。而它的‘请求’,不过是程序在冗余数据过载后,发出的‘清除缓存’指令罢了。】暴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你在同情一串……错误代码吗?】
“它有生命!”
【生命?朝生暮死的蜉蝣是生命,稳定运行了亿万年的恒星也是生命。你所执着的‘生命’,不过是你那被设计出来的人性所定义的、狭隘的、多愁善感的东西。从更宏大的角度来看,它的存在,只会不断制造出更多的、像外面那些东西一样的‘基因垃圾’,污染整个星球的进化池。】
暴君的逻辑,无懈可击。冰冷,但……正确。
【它的请求与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暴君继续说道,【它想死,而我,需要格式化它。执行即可。不要被这些无意义的情绪数据……干扰你的判断。】
……
现实世界。
猩红巢穴的核心地带,已经变成了一片炼狱。
能量风暴愈发狂暴,巨大的钟乳石如雨点般从穹顶坠落,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片血浪。那些黑曜石人,已经在自相残杀和能量过载中,化为了一地燃烧着的、碎裂的残骸。
“啊……啊啊啊啊!”
大祭司站在法阵中央,高举着双手,他的身体正在被庞大的能量撑得龟裂,鲜血从皮肤下渗出,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愈发狂喜!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母体在咆哮!圣胎在回应!感受到了吗?!这股力量!这股足以重塑世界的愤怒与渴望!融合……融合就要完成了!”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将母体濒死的挣扎,当成了新神降生的胎动。
灰鸦趴在一块岩石后面,死死地捂着耳朵,但那股精神冲击依旧像钢针一样刺入她的大脑。她看着风暴中心那个时隐时现的身影,心如刀绞。
她看到零的身体痛苦地抽搐着,皮肤下,那些畸变体的脸孔闪现得越来越快,仿佛马上就要破体而出。她不知道在零的意识深处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正在失去他。
她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那个罪魁祸首——大祭司。
她从腰间拔出了一枚……特制的子弹。
那是她答应过,要为零献出生命时,展示给他的那枚。弹头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鸦。
【湮灭弹头】,拾荒者公会的最高科技结晶,每一发都价值连城。它能在一瞬间,瓦解目标周围的能量场。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颤抖着,将这枚子弹推入枪膛。
……
精神之海中。
零陷入了沉默。
暴君的话,像一把手术刀,将所有的温情和悲伤都剖开,露出了下面冷酷的、赤裸的本质。
是啊,同情又有什么用呢?感伤又有什么用呢?
母体在受苦。畸变体在受苦。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母体的存在本身。
它的确……是个错误。
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我的……孩子……】
母体的声音,再次温柔地响起,打断了零与暴君的对峙。它的意念,如同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零的意识。
【不要……听他的……】
零猛地一震。
【他……和你一样……也是我的孩子……】
【但他……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他想要的不是‘进化’,只是‘掌控’。他想把所有的生命,都变成和他一样的、孤独的、没有感情的东西……】
【那不是……生命……】
【求你……】
母体那巨大的光影,缓缓地、艰难地,向零伸出了一只由光芒组成的手。
【你是……唯一的机会……】
【你是完美的……因为你……拥有他们剥夺了我的一切……】
【你拥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
【……请做出……正确的选择……】
零“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由星光和悲伤组成的手,久久无言。
他终于明白了。
大祭司是错的。他把一场无休止的酷刑,当成了封神的庆典。
暴君……也是错的。他把一个生命的悲鸣,当成了代码的冗余。
他们都看到了“问题”,并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但他们,从未真正地……倾听过问题本身。
而现在,零听到了。
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容器,不再是一个执行命令的程序。
在这一刻,他是一个……被赋予了选择权的……儿子。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迎向了母体那巨大的光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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