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海没有声音，却比任何雷鸣都更加喧嚣。
零的意志，那柄由【守护】锻造、由【人性】淬火的矛，在喊出“我在此地，定义新的‘现实’”的那一刻，便已经燃烧到了极致。他不再是顺着数据流漂浮的羽毛，也不是构筑堤坝的顽石。他变成了一颗恒星，一颗在绝对的、冰冷的、逻辑构成的宇宙深空中，悍然点燃自己的……恒星。
他用自己的光和热，去重写黑暗的法则。
【警告：检测到非法权限提升……】 【警告：根源级规则正在被未知变量强行覆写……】 【系统不稳定度：78%……85%……93%……】
那片代表着“监察者”的、冰冷的蓝色逻辑海，第一次，出现了“沸腾”的迹象。它不再是单纯地执行“删除”，而是开始调动更深层的力量，试图“镇压”零这个引发了系统崩溃的巨大bUG。
蓝色的海洋中，升起了无数由纯粹秩序构成的锁链，它们从四面八方，缠向了零这颗燃烧的恒星，要将他熄灭，将他禁锢，将他拖入永恒的逻辑深渊。
零的意识，在这恐怖的压力下，开始寸寸碎裂。
他用来燃烧的“燃料”，是他的一切。
他“看”到，自己在摇篮庇护所里，第一次握住阿芳递来的黑面包时，那份笨拙的感激，正在被解析成“社交行为数据包”，然后被锁链碾碎。 他“听”到，自己在竞技场上，听到灰鸦那声嘶力竭的呼喊时，灵魂深处的震颤，正在被量化为“声波刺激下的肾上腺素峰值”，然后被锁链消磨。
他正在失去自己。为了定义“现实”，他正在被“现实”所磨灭。
【不够……还不够……】克洛诺斯的声音，如同地狱中的寒风，在他的核心处咆哮，【你的燃料等级太低了！这些零散的情绪，这些廉价的感动，只能算是劣质的煤渣！你需要……更核心的东西！最纯粹的、最不合逻辑的、最能代表你这个‘bUG’本质的东西！】
最核心的东西？
零的意识，在即将崩解的混沌中，下意识地，转向了他灵魂深处，那片唯一没有被战火波及的、最温暖的星云。
那是……灰鸦。
一幅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在“蜃楼”绿洲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沙海。他们刚刚逃出生天，筋疲力尽。灰鸦靠在突击车的残骸上，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污和硝烟，然后转过头，看着同样狼狈的他，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多么灿烂的笑容。它很浅，带着疲惫，带着一丝自嘲，甚至还带着对未来的迷茫。但就是那个笑容，在那一刻，像一颗钉子，狠狠地，将零那颗漂泊不定的心，钉在了这个该死的世界里。
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脸上，同时看到了“脆弱”和“坚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并觉得它们……美得不可思议。
这是他最珍贵的宝物。是他之所以为“零”的……一块基石。
【就是它！】克洛诺斯的声音，如同发现了绝世宝藏的疯子，充满了贪婪与狂热，【把它……扔进熔炉里！用它去冲撞‘监察者’的逻辑！它无法理解！它绝对无法理解这种毫无意义、却能产生巨大能量的‘bUG’！】
“不……”
零的意志，本能地发出了抗拒。
这是他的。这是唯一……完全属于他的东西。
【那就一起被格式化！】克洛诺斯怒吼，【抱着你那可笑的宝藏，和这个山谷一起，从存在层面被彻底抹去！】
抹去……
零的“目光”，穿透了数据之海，仿佛看到了现实世界里，那个正用双臂紧紧抱着他冰冷身体的女人。如果他被抹去，她也会……
一道无法言喻的剧痛，贯穿了他的灵魂。
他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扔掉”那段记忆。而是……将自己，与那段记忆，完全融为了一体。
然后，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化作一道承载着那个笑容的、无比璀璨的金色流星，主动撞向了那片代表着绝对秩序的蓝色海洋！
【指令：定义‘存在’的意义 = 一个转瞬即逝的、毫无逻辑的、却值得付出一切的……笑容。】
轰————————————————！！！
数据之海，彻底引爆。
如果逻辑有声音，那么此刻，整个宇宙都能听到它发出的、刺耳的悲鸣。仿佛一台全世界最精密的计算机，被强行灌入了一首……无法被编码的诗。
那片蓝色的海洋，在那颗金色流星的撞击下，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愈合的裂口。
【错误……错误……错误……】 【检测到无法解析的根源级定义……】 【逻辑核心……被污染……】
监察者的攻势，如同被斩断了源头的潮水，开始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疯狂退去。它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凝视，也如同被灼伤般，猛然抽离。
但它在退去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的力量，在零的“源代码”深处，留下了一个……永恒的、无法被修复的……标记。
那是一个由纯粹的“排斥”和“异常”所构成的烙印。它像一个狰狞的刺青，被狠狠地刻在了零的灵魂之上。
这个烙印，在向整个世界的底层规则宣告：
【此单位，为‘异常变量’。】 【权限：未知。】 【威胁等级：？？？】 【处理方案：……待定。】
战争，结束了。或者说，暂停了。
零的意识，如同燃尽的灰烬，从那片狼藉的数据之海中，缓缓坠落，回归他那具冰冷的、早已失去链接的躯壳。
与此同时。
风语者山谷之外，那艘悬停在半空中的联盟巨舰，“开拓者号”的舰桥内，早已乱成了一锅沸粥。
“报告议员！所有对山谷区域的远程侦测设备全部失灵！屏幕上只有一片雪花！” “不是雪花！见鬼，你看能量指数！那不是能量！那是什么？！读数已经突破了我们理论值的上限！” “生命信号监测仪烧了！第三台了！那片区域……那片区域里好像……好像不存在‘生命’这个概念了！” “空间参数出现微幅扰动！我的天……谁在修改物理常数？！”
一声声惊恐的尖叫，来自于舰桥里那些最顶尖的、见惯了废土奇观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但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原始人第一次看到了天外来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足以摧毁世界观的恐惧。
他们的所有仪器，所有理论，所有建立在物理规则之上的知识体系，在那片小小的山谷面前，都变成了一堆……可笑的废铜烂铁。
唯有冷芯，依旧静静地站在主屏幕前，一动不动。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但她那双死死攥住扶手、指节已经发白的双手，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看着屏幕上那片被标注为“数据黑洞”的红色区域，看着那些不断跳出“ERRoR”的分析报告，她的大脑，正在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疯狂运转。
这不是武器。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畸变体能力。
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但却能本能感知到的……权柄。
一种……定义现实的……权柄。
那个代号为“零”的男人，他不是什么“战略级资产”，也不是什么失控的“实验体”。
他……或者说“它”……
是一种全新的、未知的……生命形态。
一个……行走的神明，或者说……恶魔。
“议员……我们……我们还要执行黎明计划吗？”一名副官颤抖着声音问道，“我们的武器……在那样的‘东西’面前，可能……可能就像孩子的玩具……”
冷芯没有回答。
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在她的手腕上，一个精密的银色手环，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那是直连联盟最高指挥部的通讯设备。
“接通‘摇篮’专线。”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副官愣住了。“摇篮专线？议员，那是只有在人类面临灭绝级危机时，才能启动的最高权限……”
“执行命令。”
冷芯打断了他。
片刻之后，一道加密的、无法被任何方式窃听的数据流，从“开拓者号”发出，刺破云霄，飞向了遥远的、人类文明的核心。
数据流的内容，很简单。
【目标‘零’，威胁评估报告更新。】 【原评估：战略级可控生物武器。】 【现评估：……‘现象’级不可控变量。】 【原计划：捕获并研究。】 【新建议：……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奉若神明，或者……彻底‘神化’。】
她眼中的兴趣，已经不再是科学家对实验品的兴趣。那是一种……更加狂热、更加危险的东西。
一种……信徒，仰望自己未来神只时，那种混杂着极致敬畏与极致占有欲的……眼神。
她要得到他。不，是得到他所代表的……那种力量。
山洞里。
那层笼罩着整个山谷的白色光晕，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缩回了零的体内。
世界，仿佛又恢复了正常。风，重新开始流动。远处，传来了几声劫后余生的虫鸣。
盘膝而坐的零，身体猛地一颤，像一尊失去了支撑的雕像，向前栽倒。
“零！”
灰鸦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接在了怀里。
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石头。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灰鸦几乎以为自己抱住的，真的是一具尸体。
她就那么抱着他，一分一秒地等待着。时间，从未如此漫长，也从未如此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整个世纪。
零那如同蝶翼般苍白的眼睑，终于，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零……？”灰鸦试探着，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呼唤着他的名字。
零的眼神，有些茫然。他看着眼前的灰鸦，瞳孔里，却没有任何焦距。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数据的集合体。
【目标：灰鸦。】 【生命体征：稳定。】 【情绪波动：担忧（7.8），喜悦（6.5），恐惧（3.1）……】
一连串冰冷的数据，在他的“视野”中，自动浮现。这是……战争的后遗症。他赢了，但他的“视角”，却被永远地改变了。
他艰难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些数据上移开，强迫自己，去“看”那个真实的、温暖的、正为他而担忧的灰鸦。
他抬起手，想要像以前一样，去触碰她的脸颊。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却微微一顿。
因为，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个被监察者烙下的“印记”，正散发着一种……永恒的、冰冷的……排斥感。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无比悲哀的事实。
他守护了这个世界。
但从今往后，他，或许再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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